崔皓不緊不慢斟滿茶盞:“若你是為那五貫,大可不必邀我同去。”
昨夜這厮将自己以前從不離身的荷包抛給她,裡頭不僅有兩百兩交子,還有不少碎銀。夏折薇哪裡敢要,隻借了他五貫以解燃眉之急。
如今被他當成借口搪塞,頓時噎得不上不下。
“子炜,昨晚我那樣,隻是不想連累你。”
崔皓老神在在品茶:“哦?現在知道解釋了?莫不是為了讓我幫你記下梳頭手法?”
大媽媽假病,二狗子不遺餘力出力,這兩日她對他的所作所為,确實頗有不妥。明知他故意這般問,夏折薇仍心思浮動。
手顫間縫針穿布而過,刺破了她的手指。
殷紅的血珠倏爾湧出。
崔皓盯看幾息,默默挪開視線,“不是最怕尖銳物?”
夏折薇面色發白,吐出吮幹的指尖,“我是怕尖銳物不假,可窮人家的孩子哪那麼多講究?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越怕什麼,我隻會逼自己越不怕什麼。
子炜,你是不是過目不忘?”
崔皓垂眸抿茶:“我的事,你不是從不過問?”
夏折薇攥緊放在腿上的布料,心虛笑道:“難道我能問?問了你就能告訴我?”
等了半天沒等到回話,她擡眼去看,少年垂睫把玩手中的茶盞,不知在想些什麼。
“二狗子?”
“子炜?”
“少爺?”
“公子?”
崔皓錯愕回看:“喚我什麼?”
夏折薇沒料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怔怔複述:“公子?”
見少年面上神色略有松動,她突然福至心靈,趕緊打蛇随跟上,“你既然雇傭了我做女使,自然繼續要跟我們一道……”
崔皓煞有介事點點頭:“公子就不用了。先喚聲哥哥給我聽聽罷!”
這話但凡喚個老些醜些的人來說,隻會像飯後沒有及時刷掉的油碗。
這厮年方十九,身高腿長,相貌精緻,體味清爽,行事靠譜,如此行事着實狗裡狗氣。
夏折薇拿人手軟,吸氣再吸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哥、哥。”
崔皓皺眉:“不對,不是這種。再喚!”
抿唇沖他不露齒微笑,夏折薇幹巴巴無甚感情道:“哥哥。”
崔皓搖搖頭:“還不對。”
夏折薇磨牙:“那怎麼才算對?”
崔皓回想了下,将她當初求他女裝成親那日的腔調原封不動複現一遍:“子炜哥哥~”
夏折薇蹙起眉毛打寒顫,嫌棄溢于言表:“噫——”
崔皓定定看她:“你不記得了。”
夏折薇不明白:“記得什麼?”
崔皓自嘲一笑:“我算哪門子公子?你對小呆的态度都比對我好。”
少年黑漆漆的眼中似有傷感一閃而過。
懷疑自己看錯了,夏折薇正欲辨清,他卻已經垂下頭,自顧自斟茶了。
兩人各忙各的,熬到月上中天,此起彼伏打起哈欠。
崔皓揉揉眼睛:“不是還要賣花?衣服不急這一時,睡吧。”
夏折薇應了聲,仔細将針在線轱辘上别好。
這間是大姨家收拾出來的柴房,家具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好在衛生保持得不錯,若是仔細聞,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木頭香味。
由于“床”格外窄小,兩人隻得在清醒的狀态下就抱在一起。
被獨屬于少年的陽光氣息包裹,夏折薇無所适從,怎麼睡都覺得不對。
熟悉的三狗子半夢半醒和她打起招呼,身前的胸腔嗡嗡震鳴:“别亂動!”
和二狗子稍顯稚嫩的長相不同,他的聲音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低沉微啞時有種陳酒般的醇烈,此刻順着她枕着他胸肌的顱骨,酥酥麻麻将她迷醉。
空氣間有種難以言說的燥熱,淺淡的被侵入感像是披着相對禮貌的衣衫,讓夏折薇明知有些不對卻并不想逃。
崔皓深吸一口氣:“為什麼這麼想賣花賺錢?”
莫名的軟意順着耳朵泛往全身,夏折薇竭力收斂心神:“你也說了賺錢,自然是想有錢。”
崔皓輕嗤一聲:“那昨夜我給你的為什麼不要?”
狐仙走出深山,魅行人間也不過于此了吧?夏折薇躺在二狗子懷裡,聽着他的聲線,糊裡糊塗想。
直至腦袋瓜被他輕敲一下:“倔丫頭,問你話呐。”
“靠我自己努力,遲早也能賺到。”
夏折薇調整姿勢,閉上眼睛睡覺:“衣鞋首飾、胭脂水粉,沒有姑娘會不喜歡這些。如果有不愁衣食的那天,我一定會再把自己和昙昙養一遍。”
崔皓:“不是說要做大越第一賣花商?”
夏折薇有些讪讪:“大話誰不會說?賣花到現在,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早沒了。能保一家溫飽之餘有個小家,我便滿足了。”
許是被二狗子問得了,這夜她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