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兄終弟及的規矩,據說當初大爹爹駕崩後,雍大爹爹險些被改立。
平日裡退抑謙遜的大媽媽變得殺伐果斷,力排舊黨衆議扶持年歲尚幼的六伯伯即位,對他護佑有加,六伯伯長大後卻偏孝生母,對大媽媽刻薄寡恩。
當年她想為薨逝的大姑姑施建一座慈雲寺以便時時薦飨,可六伯伯對此漠不關心,若非時任京都知府的蔡相出力,恐怕難以得償所願。
加上如今他在我爹那裡十分得臉,地位早已穩固。有着大姑姑這層關系在,大媽媽偏疼你不假,未必肯為這樣的小事向他開刀。難啊——難!”
趙去非越分析越理解崔皓為什麼鐵了心想要參加科舉,“下次科舉什麼時間來着?要不……我也陪一個?”
崔皓笑睨他一眼:“不做你的富貴閑人了?”
“蔡禅忱那小子敢這麼亂來,還不是借他爹的勢?”
趙去非撇撇嘴:“……天下還能有比我爹更大的富貴閑人?”
崔皓漫不經心掀起窗簾朝外看,昏黃的天光裡,碧青琉璃瓦上,熟悉的精緻脊獸無聲點立,同記憶裡的别無二緻,“已經入了皇城,你确定還要這樣随意?”
趙去非聞言垮了臉,不僅不依言照做,反而放浪形骸一歪上半身,徑直倒向崔皓懷裡。
恰巧馬車車輪碾過碎石,“咯噔”一聲颠簸了下。
崔皓一聲不吭推開趙去非。
“大家可都是兄弟,子炜,守身如玉也不至于連我也防……”
趙去非跌坐在松軟的鹿皮毯上,揉揉酸痛的鼻尖,停下手嗅了嗅,“剛才我可是臉着的地,要不是車裡鋪着毯子,我鼻子都要被你給推塌咯。不對,子炜你身上什麼味啊?”
崔皓緊抿泛白的雙唇,似笑非笑睨他一眼。
趙去非打開暗格,掏出一個天青色蟹爪紋小瓷瓶,抛出去之後匆忙撈回,老老實實遞到他手裡,“你身上有傷?我剛才是不是不小心壓到了?用不用我幫你?”
崔皓接過放到小幾上,低聲道:“不必麻煩。”
行駛的馬車驟然停下,“太傅,到了。”
趙去非拍拍衣服,掀開簾子,面上原本吊兒郎當的神情轉瞬即逝。
兩人聯袂行至皇太後所居的慈明殿,經女使通傳後入内觐見。
甫一入内,一件絢麗奪目的紫斑盌被人從高座處丢了過來,隻聽“啪啦”一聲,天藍添豔紫的碎瓷在崔皓腳邊炸裂得滿地都是。
趙去非中規中矩行完禮,垂首低目乖乖站着,大氣都不敢出。
“多日不見,姑祖母準頭不減,風采依舊,”崔皓不退反進,笑着走上前去,“僅差毫厘便要砸在我可憐的腳趾頭上了。”
皇太後崔嫣不怒自威坐在上首,繃着臉隻當沒看見也沒聽見,一門心思打量自己手裡的竹貓兒,錦袍下的膝蓋卻輕微往上提了提。
崔皓大搖大擺走到跟前,五指并攏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姑祖母,你當真不肯理我?那我可就走啦?”當即轉過身去。
崔嫣終究沒能忍住,撂下竹貓兒斜觑他一眼,嗔怪道:“你這愛做亂的小天魔星,這些天究竟躲哪裡玩去了?連你大爹爹也不知道。”
慈明殿内寒凝的氣氛瞬間消散。
站在原地的趙去非這才敢擡起頭來,籠在袖中的右手悄悄為崔皓豎起大拇指。
崔皓對視線極為敏感,當即向他看去。
崔嫣順着崔皓的視線,将目光施舍向趙去非:“傻站那兒做什麼?坐。”
趙去非點頭應是,适然落座。
被他這麼一打岔,崔皓悶聲不響坐着,沒有答話。
崔嫣皺眉追問:“皓兒,少裝聾作啞,姑祖母問你話呐!在外面可曾受了什麼委屈?你大爹爹斷尾求生,你爹自顧不暇,還有姑祖母給你撐腰呢!”
快說快說,趙去非眼光迫切,無聲催促。
崔皓沉吟片刻,看向随行而來的小厮,“……确實受了點傷,不過沒什麼大礙。”
“受傷了?哪受傷了?誰傷的你?把太醫院裡當值的禦醫都給我叫過來!”
崔嫣語調轉高,漂亮的桃花眼裡戾氣橫生,被她一眼掃過的趙去非讪讪然收回從果盤裡拿金桔的手指,僵坐着不敢亂動。
立刻有女使領命離去。
小厮将自己手裡抱着的錦盒獻給崔嫣宮中的女使,悄無聲息退回原處。
姑祖母慣來熱情,崔皓有些後悔自己多嘴:“……真沒什麼大礙,也就肚子上被人捅了一刀,已經結痂了。”
崔嫣依舊不依不饒,如同被人傷了崽子變得兇悍的母獅:“我看着皓兒你長大,外面人都說你纨绔驕縱,可旁人沉迷的酒色賭博從未沾染半分,你品行端正,從不傷及無辜,究竟是誰對你痛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