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飄然而落,婆娑的樹影随風擺動,露出一輪圓月。
夏折薇放下毛筆,扭扭酸軟的脖頸,拿起寫好的小紙條湊到嘴邊吹幹墨痕,疊成一隻小巧玲珑的紙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起身前她猶豫片刻,還是吹滅了油燈,帶上房門,獨自朝汴水走去。
今天是十月十五下元節,洞陰大帝生辰的日子。據傳每逢這日,他便會從太清境降臨人間,校戒罪福,為人消災,俗稱水官解厄。
一對小夫妻共握火折子一同點火,相視一笑,而後齊齊仰首,看着寫滿心願的花燈冉冉上升,同夜空中飄滿的飛燈彙聚。
遠處傳來一慢兩快的打更聲,窄長的汴河在深夜裡阒然流淌,上面漂浮的蓮花花燈已然不多。
夏折薇屈膝在河邊蹲下,将自己手裡的小紙船放入水中,在後方輕輕撥動河水,目送着它漂向遠方,直至再也看不見。
當初昙昙和小呆被洪水卷走不知生死,阿爹阿娘隻當她們死了,平時鮮少提及。
昙昙年歲尚小,沒有自保謀生的手段,夏折薇仰頭望向天邊那輪圓月,在尋找妹妹這件事情上,她從未對旁人抱過任何希望。
如果沒有冒險從王端遠那裡得到京郊那塊荒地,安于在花肆裡做工,每月領到工錢,首先撇去房租,才敢從餘額裡考慮吃穿,解決完溫飽問題,基本便不剩什麼。
才剛開始創業的這段時間裡,除了光天化日持刀搶劫地契的明刀、高價購入白菊給死人用的暗箭,還有各式各樣的小麻煩接踵而至。
要想做大做強,成為真正的大越第一賣花商,未來勢必還會遇見更多比這些還要嚴重的障礙。
夏折薇攪動河水,粼粼水波蕩漾,河面上那張充滿憂郁的清麗面孔破碎開來。
小呆極通靈性,直覺告訴夏折薇,妹妹夏候昙現在極有可能還在世上的某處角落裡活着。
越國疆土遼闊,人口衆多,想要從中找到一個和家人走丢的小女孩,僅憑她現在的實力,無異于大海撈針,早一日強大起來,就能增加一分找回妹妹的可能。
倒影再次聚攏,倒影彷徨失措的眼神被堅毅鎮定徹底取代。
她本就一無所有,在找妹妹這件事情上,她甘願拿出自己的現在所有的身家賭上一把。
夏折薇攥拳站起身,雙腿由于久蹲泛起麻意,仿佛被億萬隻螞蟻攀附啃食,眼前泛起黑暈,險些沒能站穩。
她一瘸一拐小幅度挪動步伐,直視前方的視線不期然撞進一雙寒潭似的桃花眼中。
高挂的圓月灑下輝光,将他颀長的身影拉出長長的黑影,如同話本裡安靜的暗衛護佑在側。
他昳麗的容貌泛着珍珠般瑩潤的色澤,越發凸顯出那唇玫瑰花瓣般誘人的紅來。
“什麼時候來的?”
夏折薇這會兒反倒不再着急着回去,兀自站在原處。
“你出巷口的時候就跟着了,”崔皓緩緩走到她身邊,“隻是三天沒有回來,你便生出萬鈞重的心事出來?換做是旁人跟在後面,豈不是十分危險?”
夏折薇不着痕迹避開他想要牽住自己的大掌,平靜道:“時候不早,回去了。”
“見到我你不高興?”
“高興,”夏折薇撫撫鬓角,“高興你都……還肯舍得回來。”
“幾日不見,怎麼說話又變得陰陽怪氣了?”崔皓屈指輕彈她的額頭,“可是怨我沒打招呼就離開那麼久,還要在你爹娘那裡扯幌子打掩護?”
“不敢。”
崔皓長臂一伸将夏折薇攬住,“生氣了?”
夏折薇不肯配合,邊掙紮邊道:“才沒有!”
“高紅玉被人蓄意阻斷貨源的事情已經解決了,無論你想用多少石炭,到時候都能管夠。聽到這個好消息你高不高興?”
崔皓将人摟得更緊了些。
夏折薇闆着臉:“哦。關我什麼事?”
“家裡人常說我小沒良心,可怎麼我覺得你才是真正沒有良心的人?”
崔皓掐掐她的雙頰,朝着兩遍扯了扯,強行拉出一個笑臉,借着皎潔的月光端詳片刻。“啧,真醜——”
在他低頭阖目即将親上來的瞬間,夏折薇抵住他堅實的胸膛,用力把他推開,“别碰我。”
崔皓沒有料到她會推他,狼狽得趔趄兩步,凝眉回望,“當真生氣了?丁點兒也不想我?”
“不想,”夏折薇冷笑一聲,邁開步子,自顧自朝家走去,愣是在寒冷的秋夜裡走出一身汗來。
奈何某人身高腿長,輕輕松松便能氣定神閑跟在一旁,臉都不帶紅的,顯然頗具餘力。
這人本就天賦異禀,偏偏又有極佳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