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紅雨醒來時正是黃昏。她像是睡了一天一夜,還有些恍惚。榻邊的桌案上攤着幾本醫書,孟筇竹正一邊看一邊喝茶。他見她醒了,招來侍女去廚房取了粥,那碗粥熬得清淡,放了山藥,山藥切得很細,孟紅雨喝了幾口,感覺緩過來不少。
孟筇竹道她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前幾天催吐得狠了,一時虛脫而已,又告訴她宋卓已管教過宋綸,解了他們軟禁,為表歉意留他們府裡将養兩天雲雲。
孟筇竹道:“夜長夢多,明天就走。”
“不行,我們還什麼都沒做,”孟紅雨放下粥碗,“宋卓剛回來,一定能等到新的消息。”
孟筇竹收了醫書,看了她一會兒,道:“孟紅雨,你是想殺了宋綸罷?”
“我不會壞了明月莊的事。”
“我再提醒你一遍,這裡是昌州,是陽西界,不是江東。宋卓有官身,你殺他弟弟,沒人能替你收拾這個爛攤子。”
孟紅雨一時沒說話,片刻才道:“我知道。”
孟筇竹口中反對,但到了第二日,默許了他們仍暫留宋府。宋家兄弟都不在府裡,管家說他們去了城外的玉華寺。
玉華寺是昌州唯一的寺廟,供有一尊有數百年曆史的地藏菩薩玉像,香火旺盛,隻是今日下了雨,香客來得并不多。大雄寶殿裡有僧人在誦經,伴着窗外雨聲,年紀小的沙彌有些昏昏欲睡地敲着木魚鼓。
孟紅雨在大雄寶殿敬過香,并未見到宋家兄弟的蹤迹。寺院很大,背後靠山,殿落層層疊疊的,她沿着山路向上,依山的這些小殿大多是私人供奉的靈堂,如今不是祭奠的大日子,殿内大多都落了灰,一打開都是漂浮的灰塵。有一殿卻是十分整潔,孟紅雨推門進去,見地面掃得幹淨,燭火不滅,燈芯挑得整齊,供品一應俱全。台上供了滿面牆的靈位,姓氏各不相同,最前面供的靈牌上寫着建光廿五年大疫亡衆,在此一側的靈牌上則寫着昌州折沖府别将沈章。
近年間旱澇不斷,災後多有瘟疫,但多數救治及時,到了全國大疫的程度,确實隻有建光廿五年那一次。那時僅有江東波及小,整個北方瘟疫盛行,據傳死了許多人,明月莊那一年都嚴令禁止私自出城,沒受多大的影響。昌州這種靠近邊陲之地,竟也死了這麼多人。
孟紅雨敬過滿牆靈位,上了一柱香。
她一出門,竟遠遠地瞧見山腳下大殿的回廊上,住持引着宋家兄弟朝山上走來。
孟紅雨忙收了傘躲在殿後面,宋家兄弟進了供奉瘟疫亡靈的殿,住持則等在外面,并未進去。過了一炷香功夫,宋卓出來了,宋綸仍留在殿裡。宋卓與那住持道:“讓他在寺裡住段時間靜靜心,叨擾大師了。”
住持應下了,又問道:“覺照想見您,是否要他來?”
宋卓擺手:“不必,我要見他了自會找他。一切請大師操勞了。”
雨下得淅瀝,一直未停。天快亮的時候,外面還是黑的,更漏聲剛過,窗子很輕地動了一聲,孟筇竹猛地睜眼,他一把提起劍,聽到窗外孟紅雨壓着聲音說:“是我。”
窗子一開,孟紅雨翻身進來。她一身夜行衣上都是水珠,頭帽也濕了,顯得有點狼狽。孟筇竹剛要斥她,就聽她一扯面巾開口道:“柳老樓主在玉華寺。”
“你說什麼?”
“我親眼看見的,”孟紅雨把頭帽和面巾都扯下來,水珠淌下來,“那老頭剃了頭,裝作一個和尚藏在寺裡,到夜裡才出房門,他拉着宋綸要求見宋卓,這才讓我看見。”
地上有她身上淋的雨水,孟筇竹皺眉,道:“你先收拾幹淨再來。”
孟紅雨一愣,突然冷了臉,道:“孟筇竹,你不想想該做什麼麼?”
孟筇竹問:“你想做什麼?”
“活捉了他們。”
“你覺得可行麼?”
屋裡沒有點燈,看不清他的表情。孟紅雨忽然笑了一聲,道:“你不會是怕死吧。”
“我勸過你。”
“我隻問你,你去不去?”
屋裡一片安靜。冬草堂隻擅藥理不擅刺殺,不願意做這種髒事,也說得過去。孟紅雨覺得掃興,早知如此,不必回來通知孟筇竹,簡直是多此一舉。她用濕衣服一抹臉上的雨水,正要再翻窗而出,猛地被孟筇竹一腿擊中小腿,她沒有防備連挨幾擊中了穴道,悶哼一聲就被反剪了雙手按在榻上。她張口就要說話,孟筇竹一手摸上她脖頸,直點啞穴。
孟紅雨腰細,脖子也細。隻消一用勁,這脖子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