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樹林,聚光成束,打在晶瑩染露的草叢。我顫了顫睫,在步殺懷中醒來,擡眼,烏黑的眸子明澈如鏡,正落在我的臉上,見我睜眼,迅速側向一旁。我想起昨晚,自己心窩透涼地看着他俯首諾“是”後,說的最後一句話。
“步殺,你能……抱抱我麼,就……一下,也好。”
他果然……唯命是從,恪盡職守。
失神之際,步殺松了手臂,起身。溫暖幹燥的體溫抽離,突如其來的晨風染了寒露的濕涼,讓我打了個哆嗦。他徑直走到河邊,抽刀刺魚,殺洗,生火烤了,遞給我,例行公事般,淡漠如水。我怔然接過,沒有一點食欲,咬了一口便放下,抱膝坐在河邊發呆。
為什麼……他明明順從地聽了我的話了……我卻,更難受了……
見令如見主啊……可我想要的,不是屬下,更不是遵命呐……
越想越難受,我捂上胸口,沖動地想要把牌子扔掉,卻又萬萬舍不得,糾結來糾結去,糾結的自己心都疼了……做點什麼……讓自己分分神吧。不自覺地,就想起了那個被兵潮淹沒的軍師,真的……很對不起他啊。他因為我而被惡人誣陷,他的兄弟也幾近陣亡,有誰來替他收撿屍骨,祭奠送行呢?
我爬起來,在河邊跑來跑去,挑撿了兩塊兒小腿粗的短木抱在懷中,撕了裙擺将它們綁成十字架的形狀。刨了坑,想了想,又撿了幾塊拳頭大的石頭,摘了些花草,小心埋了。最後,用手堆了個小小的土丘,将十字架豎在上面。
步殺沉默地瞧着我所做的一切,烏眸淡轉。我向他借刀,他不動。我吸了鼻子,情緒低落,“那你幫我在木頭上,刻幾個字吧!”
他垂目,立了片刻,抽刀,遞給我。我笨拙地握了刀,在木頭上刻畫。刀刃鋒利,我把握不住力道,一筆直削到底,差點兒将自己貫栽在地。步殺皺眉,伸手,穩在我的手背。
我心髒倏而露跳一拍,悄悄擡眼,他面冷如常,我忙低頭,将注意力如數放在短木上,一筆一畫地刻寫。
恩公,軍師之墓。
“你……好走……”
我垂首哀歎,神色萎靡。将隻咬了一口的烤魚祭在墓前,又堆了些黃白色的幽香花朵。
低氣壓整整持續了一個早上,中午的時候我也沮喪着臉,沒怎麼吃東西。步殺看向火堆上架着的整條烤魚和大塊蛇肉,視線緩緩移落在我耷拉着的腦袋上,黑眸烏色暗轉,突然抱起我,縱身而躍。
高聳的軍營大門近在眼前,我們隐匿在灌叢中。幾個小兵行色匆匆,往返奔走。
“将軍有令,速速捉拿左副将回營!”
“甲丙庚分隊,攜騎兵二十,全力搜尋女子下落!”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壓低了聲音,有幾分驚慌,“你不能……你不能再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
我伸手就去掏牌子,步殺卻點上我的穴道。将我藏好後,他腳下一點,身影如魅,踩踏着樹枝就翻進了軍營的高牆。隻一盞茶的功夫,他扛了一人在肩,飛躍而至,單手撈起我縱身離去。
直至再次被他放下解開穴道,我還有些恍惚,他将人扔在地上,橫指敲在他脖間,那人嗆咳出聲,我愣住。
這不是……
“死掉的軍師麼!”
軍師也看向我,原是迷茫萬分的臉上,先是驚詫不已,而後又露出“………………”的神色。
“抱歉,在下還沒有死掉。”
“沒有死……”我喃喃低道,“沒有被槍戳死,也沒有被人踩死……你……沒有死……”
軍師,“…………”
我眼睛蓦地一紅,哇的一聲撲抱住他,哭道,“嗚嗚嗚,你還活着!太好了,你還活着!”
軍師,“!”
懷中瞬而一空,步殺拎着那軍師的後領将他提至一旁,松手。軍師跌滾在地,爬起來,一臉草屑泥灰,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同樣面無表情的步殺,“請不要,這樣對待一名傷者。”
步殺冷漠移目。
“噗嗤——”
見他還好好活着,雖然身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卻還是有力氣與人玩笑的,我心中一陣輕松,總算有了笑容,“恩公,謝謝你昨日出手相助,救命之恩,定湧泉以報!”
軍師聞言看向我,沉默稍許,忽亦笑了,“報恩便罷了,隻是在下心中尚存疑惑,還望姑娘告知!”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姑娘與這位……究竟是何身份?”
“我是北瑤光啊,我昨天就跟你說了,”我道,又看向步殺,有些底氣不足,“他……他是……是我的侍衛。”
軍師面露驚詫,半晌,才道,“風将軍今日已經回營,一直派人在尋找……姑娘,姑娘不如與我一同回營,風将軍曾有幸一睹鳳顔,定能為姑娘正身清名。即便有所誤會,風将軍為人和善,也絕不會為難姑娘的,姑娘若有任何難處——”
“我不回去!”我面色微變,扭頭就去尋步殺,攥住他的衣袖,“我隻要他,他會保護我,我不要正什麼身清什麼名。”
“姑娘……不相信我們麼?”軍師眸光閃了閃,又道,“還是姑娘連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