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有那麼一兩年的時間,驚風驚羽都不怎麼願意同同齡人一起玩。
好在現在他們長大了,雖然心性還沒有完全成熟,畢竟年紀擺在那裡,但是也隐隐約約的知道了該如何同旁人相處,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而是會慢慢的選擇性的做事情。
比如說,他們知道先生們學識好,便會同他們探讨學業;知道謝先生功夫好,便會同他說功夫的事情;知道同齡人在功課上不及他們,同同齡人玩的時候便隻會關注玩這一件事情本身。
雖然說起來玄之又玄,但是這也不是驚風驚羽獨有的本事,每個人都會下意識的去融入這個社會,這也就是所謂的長大,人會有更加健全的三觀以及處事的方式。
驚羽是天家嫡女,能同她交往玩耍的自然不可能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她從出生到現在可能都沒怎麼接觸過尋常百姓家的孩子。
長安這群大人們的家眷孩子,驚羽幾乎是每年至少都要見一圈,她記性又好,全部記住并不是什麼問題。
偶有調任來京新來參宴的三品朝臣家眷或者哪家添了新生兒甚至是往年沒被大人帶來參宴之類的,不過也就是多問一句就會有人主動介紹,不成問題。
她性子活潑,身份高貴,主要是玩的花樣還多,雖然因為身上習武讀書諸事繁雜不常同這些朋友們相聚,但是若是在宴會之類的場合碰上了,大抵還是都能玩到一起去的。
這不,她前腳剛踏進殿門,眼尖的安樂立刻就高聲喊她:“驚羽,這邊這邊,快過來。”
安樂身邊已經有一群女孩子了,大多都是同齡人,小小年紀自然算不上花團錦簇,但是今日大好的日子都穿着喜慶的顔色,看着便乖巧讨喜。
安樂都十歲了,用她娘昌平長公主的話說那就是都是大姑娘了,雖然她娘就她一個孩子也不怎麼拘着她,但是小姑娘長大了多少有些邊界感了,現在基本上除了自家兄弟之外很少同外男見面玩耍。
她身邊都是一圈小姑娘,大多都是八九歲。
驚羽興緻勃勃的走過來,一眼看過去差不多都是熟臉:“母後可算是放我出來了,我在那裡坐着,聽母後同皇嬸們聊天都要睡着了。”
安樂還能不知道她的脾性,聽她抱怨就笑的跟花一樣:“我就說你今日怎麼能在那裡坐那麼長時間呢,感情是皇後娘娘不放人啊,還是我娘好,剛進殿就放我出來了。”
旁邊的韋韻也笑着接話:“我們剛才還在同縣主說呢,今日公主怎麼還不來,原來是脫身無術啊。”
韋韻是太常卿的孫女,她父親是吏部左侍郎,比安樂小上了一歲多,也是同驚羽從小玩到大的。
說起韋韻,那時候還有件小事。
當時皇後嘗試着給驚風驚羽找伴讀,因為怕有些朝臣不願意那麼快站隊,加上想親自察看,所以便先将一些待定的人選接進宮住了幾日,想看驚風驚羽同他們相處的如何。
結果驚風驚羽同他們相處的很好,甚至是過于好了,三更半夜不睡覺也要去找人家玩的那種。
都是身嬌體貴的大家公子小姐,哪有驚風驚羽那麼皮實,結果就是還沒過幾日,一個個的便都受不住了,哭着跑回家告狀。
面對找上門的各家夫人們,皇後那段時間也賠了不少小心,心氣不順,幹脆一氣之下把給他們選伴讀這事兒就給無限擱置了,直到後來驚風入皇子府才單獨給他選了兩個伴讀,驚羽身邊是至今都沒有選任何伴讀的。
韋韻就是當年那哭着跑回家告狀的伴讀人選之一,差點被驚羽折磨出心理陰影。
好在那個時候還小,在家狠睡了幾覺身體也就恢複過來了。
後來再碰上驚風驚羽,雖然剛開始身體還是會不自覺的哆嗦兩下,但是後來一起玩的時間長了,也就恢複正常了。
驚羽故作潇灑的擺擺手,十分豁達的樣子:“才不是呢,本公主想什麼時候出來便什麼時候出來,不過是看今日除夕佳節,想多陪母後一會兒罷了。”
安樂同她算是一起長大,如何不知道驚羽這哪怕輸人也不能輸陣的嘴硬傲嬌性子,她說的這話她是一個大字兒都不會信的。
不過也懶得同她争,這丫頭牙尖嘴利,同她争是争不出個結果的。
便牽過了身邊一個女孩的手:“我才不信你呢。來來來,給你介紹個新人兒,這是邵家姑娘,剛從西北回京,邵姑娘,這個嘴硬的家夥你估計也猜到是誰了,我都懶得介紹了。”
被她牽着的小姑娘七八歲的樣子,小小一隻,有些怯怯的。
聽安樂說完話,便看向驚羽,屈膝行禮,聲音脆生生的:“桦箬見過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驚羽向來機敏,朝堂上太深的事情她可能還鑽研不透,但是表面上的事兒她還是有大緻的了解的,畢竟她可是要給皇帝交一百篇策論的。
聽了這姑娘的姓氏,再聽到她是從西北來京的,想着自己之前從來未在各式宮宴上見過她,便對她的身份有了大概的猜測。
她笑嘻嘻的回道:“邵姑娘不必多禮,你看這一群人有哪個向我行禮的,随意便好。”
等到邵桦箬稍微站直了身子,驚羽便說:“邵姑娘可是随着平西王回京的?剛才在殿内似乎并未見王妃和世子夫人。”
驚羽的曾祖原是東北一個百夫長,不堪前朝桀帝暴政,揭竿而起,曆時三十餘年,一路攻進長安,才終于在馬上打下了大秦的天下。
入得長安稱帝之後,論功行賞,早先那些陪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他一個都沒有落下,其中最為出衆的便是後來得封平西王的邵護。
邵護本名邵糊,當時打仗的時候沒點文化也不礙事兒,後來異姓封王,便将糊改為了護,意為護衛大秦江山。
他也的确不負所望,封王之後一直領兵駐守西北邊境,有生之年不曾讓外敵入侵大秦土地一分一毫。
建國之始,祖皇帝曾封了三個異姓親王,都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不奉降等承襲之規,隻要不作死,子子孫孫便可盡享大秦榮華富貴。
但是三個異姓親王中,其中一個在先帝時期鬧出私吞鐵礦私鑄兵器私通外敵之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哪怕是先帝那般性子,也雷霆震怒,聖旨頒下,撸了鐵帽子親王的封,下令斬了那個自己曾經親切的叫作叔叔的人。
不過倒是沒有趕盡殺絕,女眷和十四歲以下的男丁都活了下來,隻是被發配到了西南苦寒之地。
另外一個親王在祖皇帝登基之時便已經去世了,是死後才封的王,他的嫡長子承襲了王位,才能平庸,後來在現任皇帝奪嫡之時站錯了隊,選擇了先皇的胞弟皇帝的叔叔。
事敗之後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主犯斬首,自然也不可能再保有親王之封。
除此之外,皇帝到底還是念着之前那位同皇祖父打天下的爺爺的功績,饒了親王府其他所有人的命,未讓他們為奴為婢,隻是剝奪了家财。
建朝不過一甲子,建國時期封的三位異姓親王便隻剩下了一家平西王,也是最為謹慎的那個。
皇帝都登基了之後邵護才去世,他的嫡長子邵覓承襲王位,便是現任的平西王。
大秦如今唯一的異姓王侯便是平西王,前頭兩家的血淚教訓擺在那裡,他自然也十分謹小慎微。
天家無情,現任皇帝可不是先皇那般清淡無為的性子,父親同始皇帝馬上共同打天下的情誼也早就随着先輩的離去而慢慢變淡,平西王府上下百來口人,不能用來填帝王的野心。
畢竟現在座上的這位皇帝,是大秦妥妥的建功立業之君,底下成年弟弟有七個,除了一個閑雲野鶴無甚能力的儀王,個個都被他拘在長安不曾就藩。
既說明他不放心這些成年的弟弟們,也說明他的确有那個能力,能将這些弟弟們給完全壓制住。
邵覓看的清楚形勢,在這位帝王眼皮子下搞什麼小動作是不可能的。
大秦基業已穩,帝王民心所向,自己困居西北蕭瑟之地,不論是取而代之還是李代桃僵,都沒有那個條件。
所以從父親那時起他們就收了心,立志偏居一隅,非召不會回京。
皇帝對先祖時期剩下來的這唯一一家異姓親王算是優待,總不能建國不到一甲子便将三家親王全部解決,會寒了将士的心,所以他也沒有要求平西王像尋常駐邊将領那樣将家眷留在長安。
按照年紀算起來,邵桦箬應該是現任平西王的孫女,宮宴上來的都是嫡系,若論身份,堪比郡主。
驚羽的身份放眼天下女子都是一等一的高貴,邵桦箬自然是不可能跟她比。
但是作為大秦如今唯一異姓親王的嫡孫女,現在這一圈其他的所有女兒,包括安樂,都沒有她身份高。
驚羽身份尊貴,有肆意妄為之資本,但是皇家公主,享受權利的時候也要承擔責任,她也需要維護皇權,在外行事代表的也是皇家的體面。
似邵桦箬這般身份,驚羽自然不可能将她當做尋常臣子家的女兒對待,連安樂這般肆意之人不也努力向這才剛剛入京,怯生生的小姑娘表現友好嘛。
大秦建國之初身份最高的一批人,朝臣另算,隻看爵位,除卻血脈加持的皇親國戚之外,有三位位異姓親王,四姓國公,以及十位侯爵。
異姓親王是平西王,定北王以及東海王,四姓國公分别為淩程邢譚,十位侯爵各有封号,都是世襲罔替的爵位。
這幾家是當年對建朝貢獻最大的一批人,曆時三朝,卻各有繁華落魄。
三位異姓親王去了兩位;四位國公如今倒是都仍然保有爵位,也未添新的國公;十位侯爵如今卻是十不存一,隻是後來另有别姓封侯,如今大秦記錄在冊的侯爺也有七八位。
這幾家的女兒,包括一品大員家的女眷,皇後都是讓驚羽了解了的,起碼讓她心裡有個數。
公主是有肆意妄為的資本,若是驚羽想要做個尋常公主,哪怕驕矜蠻橫目中無人仗勢行兇,皇後雖然氣惱,但是最終估計還是會由着她去。
但是驚羽追求不同,她有抱負,不然那一本本枯燥無味的典籍,一招招千錘百煉才能習得的功夫,哪裡有閨中女兒家的書畫秋千看花看水來的有趣輕松。
她生來便奇才天縱,胸中自有溝壑,所以絕不會允許自己成為那般徒有身份的公主。
她要的是,是哪怕沒有公主的身份,她也能肆意妄為的本事,公主的身份隻是她一身本事的錦上添花罷了。
據驚羽了解,平西王應該已經有十數年不曾帶家眷歸京了,哪怕是偶爾皇帝召他回京,也都是獨來獨往,而且大概率是趕不上過除夕的。
她雖然不認識邵夫人,但是若是平西王妃歸京參宴,今晚皇後宴請的主賓必然會是平西王妃。
她剛才在皇後身邊待了大半晌,同皇後交流說話的都是些平日裡能見到的皇親和诰命夫人,不曾見到什麼新面孔。
邵桦箬長這麼大第一次來長安,年紀又小,自然有些膽怯,見驚羽問話,便答:“臣女外祖病重,母親得聞噩耗心神不甯也病倒了,祖父便帶了兄長和臣女一同歸京,希望能代母在外祖父面前盡孝。”
平西王無召不得歸京,此時來帝都定然是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而且也不能拖家帶口的趕回長安,不過上書同皇帝陳情,将這兩個孫兒孫女帶回來全人倫之禮,想必皇帝也不會太過計較。
驚羽聽聞這消息,想了想平西王世子夫人的出身,大概心裡便有了數:“楊大人殚精竭慮衷心為國,此番定然吉人自有天相,邵小姐莫要過于憂心。若有什麼需要,也可以同我說說,我去跟母後求。”
長安自然是有平西王府的,但是邵家此番未帶命婦入京,隻平西王并兩個小孩子,有些事情不一定能照顧的到。
想來平西王一行人也是最近才到,不然哪怕平西王妃和世子夫人皆未來京,母後得到消息了之後也定然會将邵家兄妹召到宮裡見見。
平西王歸京,看來今日蓬萊正殿的主賓定然是他了,等會兒若是能逮住驚風,倒是要好好問問他到底是如何的場面。
邵桦箬得了驚羽的話,有些誠惶誠恐,連忙說:“多謝殿下。”
驚羽擺擺手:“莫要多禮,今日除夕,我好容易從母後眼皮子底下逃出來,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母後派人逮回去了,快讓我看看你們剛才在玩什麼呢。”
她聲音清脆,小時候臉上那融成一團的稚氣随着年歲漸長慢慢消失,漸漸的露出一張格外精緻大氣的臉。
雙眸亮而有光,雖然五官明豔,但是到底年紀還小,光是看着便讓人生出親近之感。
安樂不意外驚羽對邵桦箬的背景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她的外家。
驚羽這個人從小就跟尋常皇室女兒不一樣,皇舅舅寵她,是将她當作半個皇子教養的。
便是驚風驚羽的騎射,也是皇舅舅手把手的教他們兩個的,此等盛寵,除了太子,再沒有一個皇子公主享受過。
但是這不影響安樂拆她的台:“剛還說是自己想多陪陪娘娘一會兒,現在就暴露了吧,你個嘴硬的家夥。”
驚羽同安樂鬥智鬥勇多年,小時候哄騙的安樂天天當她的小跟班,氣的昌平姑姑天天進宮跟皇後控訴驚羽帶壞了她女兒。
皇後也很無奈啊,安樂那性子還用别人帶壞,便是你那無條件寵的樣子也不可能将安樂養成貞靜娴淑的大家閨秀啊。
但是皇後也知道,同驚羽相比,安樂的确還是差點道行,有時候安樂心裡隻是有點隐隐約約的想法,驚羽一撺掇,兩個小家夥就能付諸行動,惹的幾方大人都氣的頭疼。
不過現在小姑娘大了,沒有小時候那麼好騙了,現在不管驚羽怎麼說,安樂都提着三分小心,甚至還仗着她比驚羽大幾歲,有時候還想使使做姐姐的架勢。
可惜驚羽不是那認命的人,驚風想從她口中套一句兄長的稱呼這麼多年都沒有成功過,更何況是安樂。
驚羽同她鬥嘴慣了,懶得理她:“不想理你,快将東西拿出來,我老遠就看到你們在玩了,場面話的問一句,你還敢拿喬起來了。”說着就去撓她身上的軟肉,兩個小姑娘鬧成一團。
安樂被她撓的忍不住哈哈大笑,想停下來偏偏根本不是驚羽的對手,隻好等她好心腸的收手了之後又恢複來了好半晌之後再說話。
倒是一旁的韋韻将剛才一直藏着的東西擺到了桌面上,聲音甜津津的:“縣主剛才說等公主來的時候一定要将它藏好,生怕公主據為己有了。”
驚羽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視線,這是一塊通體白玉打造的棋盤,瞧着不像尋常圍棋樣式,待到仔細一研究,眼睛都亮了:“六博棋盤?”
安樂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好容易緩過來,聽驚羽這驚訝的語氣,立刻傲嬌的擡了擡頭:“那可不是,我好容易從我娘那裡借過來的呢。”
六博棋早在百多年前就失傳了,盡管偶爾還有部分棋盤和行棋的記載,但是經過多年戰亂,大多都是殘缺不全的,難以窺探全貌。
驚羽翻閱史書的時候經常看到有對六博棋的描述,據說當時上至君主下至百姓皆喜歡博戲,當時便十分感興趣。
可惜哪怕她身在皇室,奇珍異寶唾手可得,但是這種久已失傳的物件若要尋得卻更需要緣分和運氣。
眼見驚羽兩眼冒光,恨不得整個人撲到棋盤上去的樣子,安樂趕緊上前去擋住她:“我跟你說你可不要動什麼歪心思,這不是從前朝留下來的物件,是我娘認識的一個人通過殘缺的記載自己複刻出來的,不一定是正兒八經的六博棋盤。”
“而且我娘寶貝這棋盤得很,我今日為了磨着她将這棋盤借出來可是親自替她錘了整整半個時辰的肩膀,累都累死了。”
“我知道這肯定不是老物件,這刻痕新的很,但是這個看着真的同那些殘卷裡的六博棋盤有八成相像,我能帶回宮研究研究嘛?”
眼見驚羽又要橫刀奪愛,安樂當然不願意了,她一把将棋盤抱在懷裡:“才不要,你就會搶人東西。”
驚羽不以為意:“那我等會兒去跟昌平姑姑借。”
這事兒還是得找能真正做主的人嘛,再加上氣氣安樂這個小氣包。
安樂不高興,韋韻眼看着這兩祖宗又要吵起來的樣子,趕緊來做和事佬:“你們倆莫要吵了,我們剛才在研究六博戲的玩法,公主要不要一起來。”
她們都是世家大族精心教養的女兒,不信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多多少少都是讀過書的。
對這隻存在于史書中的博戲自然是十分感興趣,便是一直怯生生的邵桦箬聽了這話眼睛也隐隐的冒着光。
小孩子哪有什麼隔夜仇,一般連一炷香都隔不了,尤其是驚羽和安樂這從小鬥智鬥勇到大的。
沒一會兒,幾個小姑娘便圍到一起,盯着中間的棋盤看,互相探讨交流着自己看到的書籍裡面有什麼六博戲的玩法介紹,場面十分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