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今年除夕有雪災開頭,但是好在正午之時雪便停了,災情也在可控範圍之内,所以除夕宮宴上,依然是除舊迎新喜慶祥和的氛圍。
畢竟,新的一年代表着新的開始。
除夕宮宴盛大,為皇宮一年中辦的最大宮宴,一般持續兩個多時辰,申時開宴,大概戌時結束,之後參宴諸人可以一一離宮,回家同家人守歲。
除夕乃宮中全年最重要的宮宴,沒有之一,所以今日蓬萊殿前後三殿皆大開殿門。
宮人們井然有序,從一大清早就在為今日晚間的宮宴做準備,将整座大殿布置的富麗堂皇,盡顯皇族底蘊繁華。
冬日天短,盡管今日大雪封城,銀裝素裹,顯得天色亮了許多,但是申時剛過,蓬萊殿前後三殿的燈便已經都點了起來。
殿内以燈火為主,明珠為輔,照明的同時也能在這寒冷的冬日裡起到禦寒的效果。
殿外則以明珠引路,燈火輔之,生生壓住了亮白的積雪和瑩白的月光,熠熠生輝。
除夕宮宴事關重大,盡管氣氛不似含元殿議事般嚴肅,但是因為有文武百官參與,所以的的确确是一件國之重事。
期間帝王會總結一年來功過政績,并不會進行任何的獎懲,隻是作為宣告國泰明安的方式之一。
此等重宴上,自然是沒有小輩們插嘴的餘地,便是驚魄,做的最多的也隻是安然坐在帝後下首,更何況是下面這些沒長成的皇子公主們。
出生到現在,加上這次,驚風驚羽也已經參加過七次除夕宮宴。
盡管頭一兩年是在完全不記事的情況下參加的,但是有記憶的宮宴至少也有兩三次,他們已經十分熟悉。
除夕宮宴允許朝臣帶上女眷,所以一般都是男女分而宴之的。
蓬萊殿三殿盡開,最外之殿,也是蓬萊殿正殿,宴朝臣男賓,由帝王主宴,六品至三品之間朝臣獨身赴宴,自然是在正殿赴宴;
三品之上朝臣按例可帶家眷,隻是人數有限制,一般都是有诰命在身的發妻和嫡子嫡女,其中若是有十二歲以上男丁,也是在正殿赴宴;
同在正殿赴宴的還有一些皇室宗親,皆為男子。
中間一殿宴女賓,由皇後主宴,皆為各家诰命夫人小姐孩童以及王妃公主。
最裡面一殿不宴主賓,但是可做備用,一般都是未及十二歲的孩童,不耐宴席的繁瑣無聊,尋摸着在這裡玩耍。
孩童精力無限,不像大人般有坐性,若是到處亂跑惹出麻煩來,大喜的日子反而不妙。
反正除夕蓬萊殿三殿皆開,所以皇後便将最後一殿專門用來招待這些小孩子,除備上飲食及安排宮人伺候之外不設什麼多餘的規矩,由着受不住宴席冗長的孩子們在這裡玩耍。
申時正,帝後在蓬萊正殿面見過所有赴宴之人,接着訓練有素的宮人們便帶着女眷孩童們去後殿,由皇後主宴,留帝王在前面,一年一度的宴請着大秦的文武百官。
驚羽倒是老老實實的跟着皇後去了後殿,正殿主要是由皇帝宴請文武百官,便是他再寵愛驚羽,也不能因私廢公。
幾個皇子倒是一直留在了正殿,這也是一向如此的。
除了人生完全不知事的頭幾年,基本上每年除夕宮宴皇子們都是要同文武百官們一起在正殿赴宴的。
朝臣家的子嗣需要年滿十二歲才能随自家長輩在正殿赴宴,但是皇子們和親王家的嫡子們自是不需如此規矩,隻要稍微能懂點事兒了,基本上皇後和禮部都會将他們安排在正殿。
這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皇子和世子将來是要在朝堂做事的,早點接觸朝臣對他們來說也有好處。
倒也不是說正殿就徹底從來不宴女眷了,有一年除夕的時候,正趕上蓬萊殿後面二殿在進行修繕。
正殿雖然空間不足,但是好在那年大年三十兒來的晚,除夕的時候天氣已經暖和了,男賓女賓便都在正殿參宴,隻是有些人不可避免的坐到了殿外而已。
早先驚風驚羽還小的時候,調皮搗蛋沒個定性,皇後領着他們在後殿好好的設宴,結果一個沒眨眼,這兩個小家夥就不見了。
他們兩個從小長在皇宮,這蓬萊殿前後三殿在外人看來恢弘無比,但是在他們眼中就跟如入無人之地一般,剛脫離了皇後的視線範圍之内,就立刻轉到正殿去了。
兩個小家夥打着想要去給父皇敬新年酒的旗号跑到正殿,主要還是為了仔細看看那些文武百官。
那個時候他們還小,一直長在深宮之中,基本上沒見過什麼外人,好奇心重的很,難得除夕宮宴宮中來了許多人,是說什麼都要去見見的。
他們不請自來,剛偷偷摸進殿門就被宮人發現了。
盡管他們向宮人發出了保密的請求,但是此等場合,宮人如何敢擅作主張,所以沒一會兒,皇帝身邊的田培源就将這兩個小家夥帶到了皇帝面前。
被逮到父皇面前的時候,驚風因為當時闖禍還少沒什麼經驗多少還有點做賊心虛,但是驚羽像是完全沒有這個意識一樣,一臉讨好的笑着,恭祝父皇千秋萬歲,還以茶代酒,做出了十足的正經樣子。
大好的日子,皇帝本來心情就好,他們兩個,尤其是驚羽,又是他最為寵愛的孩子,驚羽這一副故作的大人樣子讓他看了忍俊不禁。
便也就沒有罰他們,而且還将他們留了下來一起在正殿待着。
皇帝留下了皇子公主,他身邊伺候的人自然會将後續之事做好,其中之一便是将這個消息傳達給在後殿主宴的皇後,以免她擔心。
皇後那邊是已經發現兩個小家夥不見了,剛開始以為他們跑到後面去玩了,是以也沒怎麼在意。
畢竟來參宴的有不少小孩子,他們兩個從出生開始便在深宮之中,除了兄弟姐妹之外很少見同齡的孩子,他們又是活潑的性子,忍不住也是正常。
還是收到了正殿傳來的消息之後皇後才知道兩個小祖宗又惹禍了,不由得摁了一下額頭。
那個時候皇後的頭風病還沒有完全顯現症狀,但是也是可以初見端倪了,就真的是被那兩個小家夥一點點氣出來的。
皇帝已經将人留下了,皇後哪怕頭痛的不行也懶得去将那兩個一天天隻會闖禍的貓嫌狗厭的小東西接回來。
打發了人回去,順便派了人去悄悄跟驚魄說一聲,讓他看着點弟弟妹妹,别讓他們在文武百官面前闖禍。
驚魄是嫡長子,自從皇帝登基,哪怕頭些年還未被請封太子的時候,驚魄每年參加宮宴便都在正殿,地位本就特殊。
驚魄那邊自然也是知道弟弟妹妹又膽大妄為了。
畢竟他的坐席就在皇帝下首,是親眼看見驚風驚羽被提溜到皇帝面前的,也是親眼得見妹妹一副讨好的樣子敬了杯酒,之後便被忍俊不禁龍顔大悅的父皇留了下來。
得到母後傳來的消息的時候,驚魄看了看已經在自己懷裡十分安然自得的吃着水果的弟弟,小小年紀便無師自通了無奈這種情緒,笑的十分勉強。
畢竟,弟弟好歹還是在他身邊待着,再看驚羽,已經是被父皇親自抱在了懷裡,坐在了他的腿上,同天下之主分同一桌食物。
稚齡幼童不通世事,加上她又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半分未見其驚慌失措,伸手去拿禦案上的糕點的時候跟他的視線對上了,還沖他甜甜的笑了笑。
兩三歲的小女孩,穿着大紅錦衣,頸上戴赤金項圈,頭上佩南海珍珠,乖巧的坐在皇帝腿上的時候,像是個裝飾用的精雕細琢的玉娃娃。
可惜隻有不動的時候是玉娃娃,一旦開始動起來,便是一個膽大包天的皮娃娃,敢同皇帝争一口吃的。
那日參宴的文武百官都長了見識。
都說皇帝寵愛這嫡出的大公主,今日算是親眼得見了,真的是盛寵至極,竟能允她至在衆人面前高坐龍椅,同皇帝同桌而食的地步。
至于驚風,皇帝自然也十分寵愛他。
在寵愛程度上,哪怕是驚魄也不能同驚風相比,隻稍微弱于驚羽罷了,更何況是其他皇子。
但是驚風畢竟是皇子,皇子這兩個字的分量皇帝是知道的。
那時候驚魄已經請封了太子,皇帝并不昏庸,哪怕是驚風還小,但是皇子就是皇子,他寵愛太過也不好,尤其是在驚風還是除了驚魄之外唯一的嫡子的情況下。
畢竟通觀史書,便是在尋常百姓家,兄弟阋牆也是亂家之源,如果放在皇室,哪次兄弟阋牆不是亂國之禍。
皇帝雖然是皇帝,但是也是皇室的大家長,他自是想看他的孩子們兄友弟恭,互幫互助。
隻是相比于那些同樣有此等願望卻不願多費心思隻希望能讓孩子們自行成長成他想要的樣子的其他皇帝,他對自己在其中的作用更清楚一些,也願意去稍微付出一些心思。
驚魄是嫡長子,能力才華手段性格皆十分為他滿意,隻要無甚大錯,他就是鐵闆釘釘的儲君,皇帝并不希望自己的态度動搖了這個事實。
他也喜歡驚魄,畢竟是他的長子,他在他身上寄予厚望。
但是慈母多敗兒,他不可能對驚魄寵愛太多,對驚魄,他更多的是教導和期待,最是看重不過,畢竟他是大秦的繼承人。
但是驚風不一樣,他是皇帝唯二的嫡子,又是充滿吉兆的龍鳳雙胎,相比于功業,他隻是單純的寵愛這個孩子。
在後宮的時候還好,他也會寵着驚風,畢竟是皇家私事,但是如果是在外人面前,皇帝并不會表現的太過火。
不過驚羽就不同了,她是公主,而且還是他唯一的嫡公主,他寵愛些本就無妨。
而且驚羽一母同胞的兄長便是驚魄,哪怕有了他的寵愛,她也不可能越過驚魄去選擇其他的皇子。
大秦雖然是馬上打的天下,皇帝也是靠軍功赢得的皇位,但是不得不說,皇室曆經三代,現任皇帝是将帝王心術修的最好的一位大秦帝王,哪怕隻是些許小事,他也能見微知著。
那時候驚羽畢竟還小,兩三歲的稚童,哪怕是偷偷跑到正殿,被皇帝抱上龍椅,衆人除了感歎一下皇帝對她的寵愛之外也隻會當做是小兒不知事,初生牛犢天不怕地不怕罷了。
但是如今驚羽慢慢長大了,再做些不懂事的事情,在衆人面前便是失了皇家的體面,皇帝對她,必定也沒有小時候那般縱容了。
這些事情,哪怕皇後并沒有仔細同她詳談,随着讀的書看的道理學的規矩越來越多,驚羽自己也慢慢懂了。
她性子雖然仍舊活潑,而且現在有時候還是會做些不合規矩的事兒,尤其是那樁同皇帝的約定,但是皇後能看的出來,她越來越懂分寸了,換言之,她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皇室嫡公主了:
端莊大氣,不怒自威,天家威嚴盡顯一身。
驚風和她都長大了,但是除夕宮宴上,驚風如今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待在正殿了。
不用再像小時候那樣,隻能和驚羽一起偷偷的跑過去悄悄觀察這些宮外來的大人們,想着這些大人們到底是如何“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
今日宮宴,驚羽坐在皇後身邊,看底下諸位诰命夫人和諸家少爺小姐們聊天說話,手裡把玩着腰間玉佩上大紅穗子。
那穗子被她拆開了又編上,編上了又拆開,端的那叫一個百無聊賴。
皇後看她自從跟着她們來了後殿興緻便不怎麼高的樣子,也知道她是覺得無聊了。
驚羽面上不顯什麼,畢竟那麼多人看着,還都是朝中三品大員的家眷,在外人面前自然不好表現出什麼。
但是皇後看的分明,她的手放在桌下就沒停過,不知道她特意給換上的穗子過了今日要成什麼樣子。
說實話,今日若不是除夕宮宴,換了其他随便一個宴會,她都不一定能将她拉出來,驚羽必定是求着她讓她借病不去好一頭紮進她那書房裡。
此間大人們談話,話題雖然稱不上無聊,但是對這般大的小姑娘來說定然也稱不上有趣。
皇後見她也吃了點東西用了點熱湯,便直接放人了,同幾位夫人邊笑邊聊天:“小孩子坐不住,看她在這兒坐了這一小會兒凳子上便像有釘子在紮她似的。行了,也不拘着你了,你去外面玩吧,别走遠了。”
最後一句自然是對着驚羽說的,驚羽正無聊着呢,皇後一直在同王妃夫人們說話,都是大人們的話題,家長裡短的,她實在聽不下去,早就想走了。
于是十分幹脆利落的同皇後行禮告别:“謝過母後,兒去去就回,母後千萬莫要使人來催。”
話音剛落,人便蹿出了老遠,生怕皇後反悔一樣,身後還傳出了皇後的漸漸遠去的聲音:“你們看看她,都大姑娘了,還沒個定性……”
皇後剩下的話驚羽甚至都沒有聽清,無他,她想離開這裡的心過于迫切,皇後話還沒說完,她人都已經到了殿門口。
現在隆冬,天氣正寒,今年沒有三十兒,隻有二十九,春天是一點影子都沒有的。
加上剛下了兩天的暴雪,下午化了點雪,白日裡還好,此時天色暗下來,冷的仿佛可以滴水成冰。
蓬萊殿内到處都燃着上好的銀絲炭,不僅能使殿内溫暖如春,而且還不會有丁點兒的煙火氣,向來都是皇室冬日用炭的不二之選。
驚羽一出殿門,迎面就是一股寒氣,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渾身都顫了一下。
但是與此同時也能感受到肺腑之内的那股在溫暖如春的大殿内生起的一股郁氣随着這寒氣消散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雖然很冷,但是一下子就神清氣爽了起來。
旁邊的小蠻立刻将她的氅衣遞了上來給她穿上:“公主快穿上衣裳,仔細着了涼。”
驚羽凍了兩下,清醒了許多,也不推辭小蠻穿上的衣裳。
這種天氣,多呼吸兩口寒氣是神清氣爽,但是若是真的凍着了,就不是風寒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她自幼習武,兼之不時的跟太醫院的郭太醫學習了解醫術,最是知道身體健康的重要性。
她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又走了一小段,覺得自己徹底清醒了之後便起身往後殿走去了。
皇後放她自由行動,随她去哪裡,但是如今她也大了,知道分寸,自然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不管不顧的就往正殿去。
那是父皇和朝臣大人們待的地方,她已經過了可以用不知事當借口随意跑過去的年紀了。
後殿相對來說還是很自由的。
冬日天實在是冷,那些孩子雖然不耐大人們的無聊談話想出去玩,但是外面實在是天寒地凍,他們在外面稍微多站一小會兒就會被下人勸住進到室内,又都不想回那都是長輩的地方,所以便一股腦的都湧到後殿。
能帶家眷來參宴的都是朝中三品之上的大員,都說做官三品是個坎,三品之上,若無滔天功績,每跨半品都是天塹,所以朝中三品之上的官員每年基本上都不會有太大變化。
至少在驚羽看來,每年能在後殿裡見到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人選都沒有什麼變化,最多是跟她一樣慢慢長大了而已。
驚風驚羽活潑聰慧,兩三歲的時候精力無限,每日都在琢磨着怎麼跟人玩。
皇宮中同齡人少,所以每次逢到有皇親或者朝臣家的孩子入宮,便纏着人家玩。
甚至因為太過活潑,将皇後特意給他們倆找的伴讀生生的給從昭和宮吓跑了。
後來開始啟蒙,性子仍然活潑,但是畢竟年幼,還沒有那麼懂事,因為過于聰穎,慢慢就覺出了自己同其他孩子的不同來。
很多時候她和驚風談論的東西如果放到跟其他孩子一說,他們便都是睜着懵懂的雙眼,一副完全不懂他們兩個在說什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