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拿到皇帝的允諾,從八歲生辰的第三天起,一直到那年年底,驚羽基本上就沒有哪兩天是可以連續待在皇宮的。
若不是皇帝下令允她可以随意出宮的同時也給她下了嚴令不許她夜宿宮外,她怕是真的能像她當年計劃的那樣,提前住入宮外的公主府。
那天在禦書房一鳴驚人,驚羽收獲頗豐。
不僅有許多真金白銀的賞賜,更重的是那一份長安公主的封号,兼之在帝都聲名鵲起的才名。
但是那些在驚羽看來,都沒有一道可以随意出宮的聖旨來的重要。
這才是她最開始為之不懈努力讀書作文的理由,而其他的東西,隻不過是附贈而來,她雖然歡喜,但是也沒有多麼過于興奮。
她基本上每日都會出宮,神武門的守衛每月見她的次數比出入含元殿上朝的文武百官們都要多。
皇帝下令驚羽可以随意出宮,倒也沒有陽奉陰違,第一時間就讓田培源通知了皇宮内諸多守衛,允驚羽宮内宮外随意行走。
神武門侍衛得了皇命,自然認真執行。
隻是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像模像樣的查下驚羽的身份,确保沒有旁人冒充驚羽。
後來次數多了,驚羽已經完全可以做到靠臉出入了,老遠看到她過來,守衛就會準備開門。
皇宮之内不準跑馬,誰都沒有特權,神武門分割内外,附近有寄存馬匹馬車的地方,由皇家專門派人看守。
大秦先祖是在馬上打的天下,如今曆時不過三代,皇家子嗣,無論男女都會修習馬術。
驚羽三歲開始習武,習馬術則甚在習武之前,她馬術十分厲害,是連皇後都會放下心來讓她騎馬出行的程度。
驚羽出宮一般都是騎馬,由于小蠻和諸多宮人都不會馬術,所以她大多數時候出宮的時候隻會帶着陵雲。
當然了,若是有可能的話她更想獨自一人出行。
但是胳膊拗不過大腿,皇後大筆一揮,陵雲就必須待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有時候驚羽出宮也會提前安排,讓人第二天在神武門口準備馬車。
這種不急不忙的情況下,為了讓皇後安心,驚羽也的确會帶上伺候的宮人。
不過一般不禁通報也不好帶太多宮人出宮,所以她主要帶的還是小蠻和陳侍。
十月初,長安城中涼意漸起,下過幾場秋雨,夏衣便再也穿不住了。
有些脆弱的樹木,連葉子也撐不太住,掉了個七七八八。
連日秋雨,驚羽被皇後狠狠的壓在了宮中,跟着從宮外請來的女夫子關先生學習琴棋書畫。
皇室公主七歲出麒麟殿之後,會有皇後出面,請女夫子到宮中來繼續教學,主修禮儀和琴棋書畫,兼修德容言工女戒女律這些貴族女子都會修習的東西。
當然了,對于身份尊貴的皇室公主來說,後者純粹隻是添頭。
皇室公主乃天下女子中身份至尊貴者,大秦驸馬不可出仕,公主驸馬更是分居兩府,那些德容言工女戒女律,對于皇室公主來說毫無用武之地。
尋常皇室公主都棄之敝履的東西,驚羽怎麼可能認真修習。
本來她七歲從麒麟殿出來的時候皇後就應該将早就物色好的關先生請進宮來教導驚羽,但是當時她同皇帝的約定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皇後将關先生請進宮來,讓驚羽來見過先生,但是早上皇後還見着十分精神的人不到晌午就開始稱病。
等皇後好言好語的将關先生送出宮,再去看驚羽,這稱病的小丫頭哪裡有絲毫病容,書房裡面坐的筆直端正着呢。
皇後也知道她對于那個約定的看重,更知道她的性子,不想做的事情是如何逼都沒有用的,索性備了厚禮勞關先生再等一段時日。
反正驚羽歲數也還不大,皇宮中目前也隻有她一個需要女夫子教導的公主,所以拖上一年也不是問題。
好容易等到驚羽約定完成,皇後第一時間就将關先生給請進了宮。
識時務者為俊傑,同母後已經認識八年多了,驚羽深知進退有度的道理,看母後的神色就知道這次是再也躲不過去了,便老老實實的去見了關先生。
關先生四十多歲,出自書香關家,同皇後的娘家蕭家世代交好,才富五車,琴棋書畫樣樣上佳。
早年喪夫,守滿三年之後也未另嫁,回了娘家,教導族中的女孩子。
久而久之聲名愈盛,帝都世家便都想請她給家中女孩教導。
書香之家出來的女孩,皇後也好,關先生也罷,身上都有種格外平和的氣質。
但是皇後這些年被驚風驚羽兩個家夥氣的頭風都出來了,眉眼間都了許多生氣,關先生則是多了為人師者的儒雅從容。
皇後同關先生約定好的是每逢雙日入宮教導驚羽兩個時辰,時間不算長,也不算太頻繁。
想着之後驚婉驚溪她們長成之後也可以用這個時間安排,驚羽應該能接受。
但是驚羽從小就不是一個會讓先生們省心的學生,麒麟殿裡那麼多桃李滿天下的大儒,也沒見能感化她分毫。
更何況她如今還得了帝王聖旨可以随意出宮,心早就不在昭和宮長着了。
她早就恢複了去修王府習武的習慣,但是明明隻是下午才會去習武,但是一般一大清早皇後就見不到她人了,之後更是一直到深夜才能聽人說她回來了。
一天天的見不到人,若不是知道她不能夜宿宮外必須回宮就寝,皇後都懷疑她晚上根本沒在昭和宮待着。
皇後也在懷疑,長安城攏共就這麼大,驚羽這興沖沖的逛了三四個月了,怎麼還有這勁頭。
皇帝也知道驚羽基本上每日都出宮的事情,面對皇後頗具深意的眼神也有些悻悻。
隻是聖旨已下,早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不說君威如何,便是驚羽就能撕纏的他不得安眠。
再找陵雲來打探每日驚羽的行蹤,知道她也未幹什麼出格的事情。
每日早早出宮,有時候能一直在街市上逛到去修王府的時辰;
有時候會找一個茶樓酒肆一待就是一上午;
也有時候會去拜訪下兄弟姐妹朋友什麼的,搞得那段時間驚睿恨不得将仁王府大門緊閉,無他,誰讓驚羽一來就要搶他的寶貝。
皇帝聽完後也沒說什麼,後來突然想到,驚羽出宮這麼頻繁,都三四個月也沒見她的興奮勁下來一點,在宮外沒個落腳點可不行。
驚魄在東宮,驚恒驚毅驚風都在皇子府,去的頻繁點倒也沒什麼,隻是那些地方到底都不是她可以不經通傳就自由出入的地方。
加上驚睿都哭到他這個皇伯父面前來了,皇帝想了想,大筆一揮,給驚羽批了座公主府。
公主獲封的時候自然伴有公主府,但是尋常公主一般是及笄成年之後才會有封号封地,禮部工部太史局宗正寺等也會提前準備好大緻的府邸,隻待封号下來便可以直接挂匾宣告。
但是驚羽這公主封的實在是過于突然,離她及笄還有整整七年,工部半點準備都沒有,封公主的聖旨下來的時候一通抓瞎,上哪兒去給變出一座現成的公主府來啊。
好在驚羽獲封的時候皇帝也沒說非現要公主府,皇帝沒下旨催,工部便也沒慌,大公主年紀還小,未來幾年定然是還要住在宮中的,不着急。
誰知道皇帝又突然反應過來了,直接批了座公主府。
現建肯定是來不及了,皇帝要的這麼急看樣子也沒打算讓他們現建,于是工部尚書趕緊扒拉扒拉了手上現成的房子,帶着進宮去見皇帝禀告了。
皇帝選中一處,内城靠西,問過驚羽也沒什麼意見,就定了下來。
驚羽當初立下豪言壯語要提前出宮入住她的公主府,雖然當時皇帝沒有答應,但是現在陰差陽錯的倒是也完成了目标。
隻是那房子荒廢已久,工部的人得着手将之修繕成端莊大氣的公主府,短時間内肯定也住不成。
不過驚羽反正也不着急,她不可外宿,每日還是要回宮的,宮外的公主府隻是一個歇腳的地方。
而長安城那麼大,她暫時也不缺歇腳的地方。
宮外的生活實在是太過精彩,導緻驚羽在昭和宮中待的時間越來越少。
關先生五次進宮,有兩次能見到驚羽都已經是十分不錯的運氣了。
關先生也是被驚羽磨的沒了脾氣,她雖為師者,但性情柔和,驚羽性子頑劣,她早從皇後口中聽說了,但是沒想到她能頑劣至此。
九月的最後一旬,關先生五次進宮,居然一次都未見到驚羽。
最後一次,連皇後都發了火氣,派人去宮外捉人回來。
但是那日驚羽出宮隻帶了陵雲一人,而且連驚風都沒叫,臨時起意的去了近郊,皇後派出去的人在長安城大街小巷找了一天也沒看見人影子,隻好無功而返。
等驚羽晚上回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臉怒意的皇後。
皇後不僅罰了她抄書百遍以及給關先生道歉外,剩下的幾日裡面更是對她嚴防死守,連修王府都沒讓她去,請關先生來給她補落下來的功課。
驚羽是從來都不會和皇後硬磕的。
皇後如此怒意,驚羽才不往刀口上撞,能屈能伸,這幾天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老實的連關先生都啧啧稱奇。
裝好賣乖了好幾天,好容易等到關先生和母後雙雙松口,驚羽立刻寫了信給驚風。
說明天去皇子府找他,讓他準備好弓馬,多叫上幾個人,明日他們可以去狩獵。
皇室兩年一秋獵,今年沒有輪到,如今秋高氣爽,正是獵物們貼秋膘的時候,驚羽心癢癢,前些日子去近郊就是想去探探路。
誰能想到好容易看時候差不多了,人卻被皇後給困在了皇宮裡動彈不得。
好在這兩天秋雨一落,打獵還不算太晚,驚羽這幾天好好表現了一番,終于是将母後給糊弄住了。
驚風接到信自然是欣然應允,驚羽身在皇宮,馬匹還好說,但是弓箭難得,隻能托驚風在宮外準備。
說是托他準備,但是對于他們的身份來說,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會有人保質保量的完成。
驚羽行事向來随心所欲,驚風也不遑多讓,立刻就寫了信去找人。
這當天約第二天的局也讓他約了個七七八八,可見長安城中無所事事的權貴子弟有多少。
至于明日本應該在修王府等着他們來習武的小皇叔則早就被他們遺忘到九霄雲外了。
明日出發前派人去修王府傳個話,等小皇叔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們早已經到目的地了。
自從驚羽可以自由出宮不用再在修王府同驚風彙合之後,他們兩個對于習武的熱情急轉直下,這樣的伎倆已經不是第一第二次用了。
等到第二天,驚羽十分乖巧的先去給父皇母後請了安,哄了他們高興,然後才不急不忙的出了宮,省的母後看她急慌慌的樣子又不爽。
出了神武門,那些守衛已經十分熟悉流程了,見她過來,就熟練的打開了一旁的側門。
驚風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和朝雲一人一匹馬,還牽着驚羽和陵雲的馬,等到他們兩個一上馬,四人便直接揚鞭立馬,奔着城郊而去了。
連下了兩三日纏纏綿綿的秋雨,又被拘在昭和宮内彈了兩天的琴,驚羽覺得自己現在全身的精力都需要釋放出去。
一出城門,便縱馬飛馳,根本不管在身邊嚷嚷着讓她慢一點的驚風。
驚風和驚羽的弓馬皆乃皇帝親自教授,乃皇室獨一份的殊榮,皇帝的用心程度更是連驚魄都沒有享受過。
師出一人,驚風的馬術也優秀的不遑多讓,他見根本喊不停驚羽,便也放棄了,一揚馬鞭,幹脆自己也追了上去。
跟在他們身邊的隻有朝雲陵雲。
自從驚風入皇子府,這兩兄弟便同驚風驚羽一樣聚少離多,是等今年驚羽可以随意出入宮廷之後見面才稍多一些。
不過他們兩個人性格都稍冷淡,加上他們倆的唯一任務就是保護驚風驚羽的生命安全,雖然不是死士,但是也接受了死士的訓練,對于彼此之間的見面并沒有什麼特殊的需求。
不過也隻是代表他們不會像驚羽那樣為了見驚風而百般籌謀罷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能夠見面總還是高興的。
朝雲陵雲互相對視了一眼,兩兄弟便十分默契的同時提速,駕馬跟在驚風驚羽後面三個馬身的地方。
快馬加鞭最為恣意,驚羽打起力氣來很是跑了一陣,覺得心頭的那口郁氣終于出了不少。
身上那因為陰雨天而仿佛長出的蘑菇也随風消逝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勒緊缰繩,速度慢了下來。
見狀如此,其他三人的速度也漸緩。
驚風駕馬,行在驚羽身邊,并駕齊驅,這才有機會同她說兩句話。
“你是不是被母後罰了,怎麼這麼大郁氣?”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自從他入皇子府之後,母後就不怎麼管他了。
也不是說完全不管,隻是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事事都要上心,而是将管教的責任更多的交給了皇子府的先生們。
哪像驚羽,現在每天都還在母後的眼皮子生活,而且母後如今盯她比小時候盯的還嚴格,動不動就聽說母後罰她。
皇後想的十分明白。
驚風是皇子,将來要入朝做事,先祖規定皇子七歲必入皇子府的原因也是怕後宮婦人教導孩子的時候過于婦人之仁。
皇後該管驚風的還是會管,但是為了給皇室留面子,大體上是不罰了。
但是驚羽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
對于公主,後宮之主的話語權本來就重些,加上之前各方人士就驚羽的性格問題提出的想法,這小半年雖然說驚羽是可以自由出入宮廷了,但是皇後在她身上下的功夫比她之前日日待在昭和宮的時候還多。
看着驚風那笑容,簡直是将幸災樂禍這四個字寫在了臉上,若不是剛才已經快馬跑了一段時間,驚羽真的是要一陣氣短了。
“隻被罰了抄書,不算什麼。”她故作不以為然的說。
驚風還能不了解她:“少來,若是隻是抄書,你能郁結成這樣,出宮第一日便想着去狩獵。”
在驚風面前驚羽也端不起來,隻好據實相告:“母後還将關先生給請進宮來小住了幾天,逼着我将這段時間落下的功課給全部補上,整整彈了兩日的琴,我的手都彈紫了。”
說着還舉起手指讓驚風看,馬背上距離有些遠,但是驚風還是能大體看見那手指上的青紫。
“可憐啊,今日你可要帶好護韘,省的傷上加傷。”
驚羽點點頭,她才不會為難自己呢。
雖然自小習武,但是秦修由于在皇後面前下的那軍令狀,恨不得他們身上是一點傷都不帶帶的,平日裡教他們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己,護膝護甲恨不得全副武裝。
“不說這些了,我今日好容易哄了母後高興出來玩一趟,你叫了哪些人啊?”
驚風出宮之後,加上男女有别,兩人的社交圈子就有了些小的變化。
驚風如今玩的比較多的都是帝都中的權貴子弟,驚羽則多是同閨中小姐交好。
臨時起意的事情,時間也緊迫,驚風也沒叫太多人:“二皇兄有事兒,三皇兄說會來。皇兄之前提醒我記着點邵家兄妹,這次我便也叫上了他們。”
去年過年的時候平西王入京拜見皇帝,年後便走了,留下邵家兩兄妹在帝都替母盡孝,給外祖父侍疾。
作為大秦如今唯一的一位異姓親王,平西王地位特殊,驚魄自然有心交好,邵家小姐同驚風驚羽同齡,他們之間多來往些自然頗多益處。
這事兒驚羽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身為皇室公主,再随心所欲也是有個度的,交際來往胸中都有數,這大半年來也沒有在各種場合少見邵桦箬。
她也不讨厭她,便同帝都中大多數女子一樣,就這樣交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