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羽同淩訄配合的十分默契,一左一右,不一會兒那專門用來裝獵物的竹筐就裝滿了三分之一。
打獵的同時他們倒也沒有顧此失彼,也同其他人互相聊着天。
長安城中權貴衆多,但是能進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也的确不多。
哪怕身份尊貴如驚羽,也不可能真的由着任由喜好來做事,最多做到劃圈而治罷了。
成三小姐沒有跟着自己哥哥在驚風那一隊的原因主要是驚羽這邊實在是缺人,哪怕她一點弓馬功夫都不會,但是有個人在那裡,總比驚羽這邊肉眼看過去就少了兩個人的情形好看。
再加上這隊伍裡她也不算唯一一個女子,她留在驚羽這邊,對她和驚羽互相都好。
成家也是書香世家,成三小姐的祖父如今是國子祭酒,掌國子監,雖無朝政實權,但德高望重,乃一等的清貴人家。
皇後這些年将成家當作娘家走動,自然也是給成家增添了不少光彩。
但是到底也是隔了一層的親戚,不比真正的皇親國戚,驚風驚羽不親近他們也不足為奇。
大族之間多有姻親,崔弘謙和成三小姐拐彎抹角的也能稱一聲表親,隻是這表親比成三小姐和驚羽的都要遠了。
不過挂着人情好說話,崔弘謙和成三小姐見的不多,難得見面,便稱着表兄表妹,談些家長裡短,倒是也相談甚歡。
驚睿今日受了點打擊,現在滿腦子都是今日怎麼蹭隻兔子腿兒好将驚羽給出去的匕首給要回去。
完全沒有考慮過他們隊在缺了一個人的情況下如何打敗驚毅驚風帶領的實力十分強勁的隊伍,他們一輸,驚羽那匕首自然就歸别人了。
他們三個指望不上,淩訄和驚羽作為扛過打獵大旗的人,倍感責任加身,越發努力。
當然了,驚羽努力隻是因為她想發洩一下在皇宮中一連憋了這麼些天的郁氣,淩訄則是有一種天然的他得帶着大家一同勝利的責任感。
作為一個從小就明白自己身上得扛過國公府一門榮耀的人,他這種責任感仿佛是與生俱來的,當然也有些他自己的小心思。
看他十分緊繃的樣子,驚羽也笑了:“淩世子莫要太緊張,今日主要還是來玩玩而已。”
“你看我三皇兄和驚風那隊的人,邵世子長于邊關,謝三郎武狀元之才,咱們倆再怎麼努力也是赢不了的,我剛才不過是在放大話罷了。”
論在某些事情上的冥頑不靈,驚羽首當其沖,但是若是論起在另外一些事情上的審時度勢,她也不遑多讓。
拿雞蛋撞石頭的事情不是堅持,隻是蠢笨,驚羽能屈能伸,從來不做那傻到無法描述的事情。
淩訄從小就被教導不能不戰而潰,所以哪怕他對形勢的估計同驚羽也差不了多少,此時也不願意像驚羽這般消極。
“公主過慮了,我既然應了這場比試,自然是要做到全力以赴的。”
淩訄小小少年,倒頗有正直之氣,怪不得小小年紀就被淩國公請封了世子,雖然當然也有他也沒有别的選擇的原因。
不過這般嚴肅,倒讓驚羽起了挪揄之心:“淩世子這般認真,莫不是今日有誰給出的彩頭入了你的眼?”
驚羽乃皇家公主,乃堆金砌玉養出來的人,眼界是被各種奇珍異寶養出來的。
今日來的人家中都是非富即貴,同皇子公主一起玩,能拿出來的彩頭自然不是尋常之物,哪怕是驚羽,也頗為看中了其中幾件。
隻是她到底還有自知之明,也沒有喜歡到非卿不取的地步,所以便沒有那麼上心。
若是真的喜歡,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去想辦法得到的,就像驚睿小小的庫房裡面被打劫的種種一樣。
驚羽不過随口一說,但是淩訄聽完後居然莫名其妙的停頓了一下。
到底是少年人,面皮兒薄,驚羽這常年看母後臉色生存的人一下子就察覺到了他的遲疑。
立刻趁熱打鐵:“呀,淩世子還真有看中的東西了,來說說看?”
她性子十分活潑,小時候和驚風兩個人能弄的整座皇宮驚慌不安,現在大了點,各種規矩壓着,不能再用初生牛犢當借口了。
她也不想隻是做一個靠撒嬌撒癡靠帝王寵愛活着的公主,她要做代表皇室的嫡長公主,身上有了責任,所以隻能被規矩壓着。
現在皇宮對她來說就有些壓抑了,尤其是驚風還不在皇宮的情況下,所以便千方百計的想要出宮玩,到底是自由許多。
她年紀小,性子活,也不覺得這對于淩訄來說算是什麼太過隐私的問題,一雙眼睛熠熠發光。
對着這個比自己弟弟還小的女孩子,淩訄一時半會兒差點沒有反應過來這是身份頂頂尊貴的公主。
淩國公乃儒家出身,書生氣十足,教導孩子也是一直按孔孟克己複禮那一套來的,淩訄會下意識的覺得這樣光明正大的說出自己心中的所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他到底年紀還小,驚羽在馬上側過身來神采奕奕的看着他,被那目光鼓勵,雖然帶着些不好意思,但是好歹是說了出來:
“是三皇子拿出的一個古玉埙,我弟弟上次看書的時候看到了,就問我古埙是什麼樣的,我就給他畫了張畫。正好這次三皇子說要拿出來當彩頭,我就想着他可能會喜歡。”
說的時候語氣帶着些輕,有些不好意思,跟之前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些不同。
驚羽聽完之後思索,淩訄的胞弟是淩旭,去年宮宴上她也見過,後來通過母後也知道淩旭的情況有點特殊。
那樣基本不會開口說話的人突然詢問,怪不得淩訄這麼上心。
“這樣啊,那咱們先好好努力打兔子,實在若是輸了我去問問三皇兄,說不定他有多餘的呢。”
淩訄十分不好意思:“怎麼好讓公主操心,勝敗未分,就算是輸了也隻是我實力不足,公主莫要費心。”
他隻是覺得淩旭難得同他說一句話對一件東西表示好奇,既然碰到了,自然是想給他帶回去的。
驚羽擺擺手:“又不是什麼費勁的事兒,一句話的事兒,三皇兄若是有肯定也是願意給我的。再說了,萬一我們最後還赢了呢。”
話雖如此說出去了,驚羽看了看身後隻放滿了一半的竹筐,覺得以他們兩個的本事,再打一天也不一定能赢過驚毅和驚風,已經做好了去找驚毅開後門的準備了。
話都說到這裡了,淩訄再推也不太好了。
說實話也的确是驚羽一句話的事情,甚至如果實在輸了,他也能去找三皇子問上一問,這種東西說值錢本身也沒有那麼有價值,但是勝在奇巧。
于是淩訄便同驚羽道過謝:“那到時候就麻煩公主了。”
驚羽點頭,突然又想到除夕宮宴上那個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話的男孩。
他雖然是淩國公家的嫡子,但是因為天生條件限制心智有缺,那之前驚羽從來未見過他,那之後驚羽也一直未見過他。
隻是正月裡心血來潮的描了兩張一模一樣的雪花送到了淩國公府,之後便很少想起來他。
驚風給淩家下帖子,一般這種稍微私密的場合也不可能是給整個國公府下帖子,所以便點明了是給淩訄的帖子,淩旭自然是不會來的。
但是哪怕這帖子是下給整個淩家的,淩旭也是不會來的。
他在長安城的權貴子弟中是一個特殊存在,一般的場合都是不見他的。
“話說你弟弟在家也不怎麼說話的嗎?”驚羽突然問。
因為說到的是有些敏感的淩旭的話題,驚羽駕馬往前面走了幾步,同一直跟在她身後幾步準備撿漏的驚睿拉開了距離。
淩訄也立刻會過意來跟了上去,領先于剩下的三人幾步。
驚羽雖然活潑直率,但是并不意味着大大咧咧,該細心的地方她自然會細心,在宮中沒有七竅玲珑心的人是活不滋潤的。
淩家次子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都隻敢私下裡談論談論,從沒有見誰敢在明面上說些什麼。
淩夫人護犢子的很,淩旭又是她心中永遠扯不去的愧疚,平日裡哪怕多聽一句旁人說他的不好都有當場發火的可能性。
再說了,淩家孩子可憐的緊,一年到頭也不出府,沒礙着其他人什麼事兒,私下裡嚼兩句閑話也就罷了,鬧到明面上,旁人還說他們欺淩弱小呢。
淩訄知道除夕宮宴上的事情。
當時他同父親在蓬萊殿正殿參宴,聽說頭一次來宮中參宴的弟弟居然走丢了,一時之間心跳如鼓,生怕出了什麼大事兒。
他們父子急着找人,甚至還驚動了皇上,皇上剛想派人陪他們一起去尋找,就傳來了淩旭找到了的消息。
等回到家裡,母親将弟弟哄睡了之後哭了半晌,父親在一旁沉默不語。
他親耳聽到父親小聲說了句以後還是都讓弟弟一直待在家裡的話,但是母親那時十分悲傷,未聽見父親在說什麼,她再問父親,父親就不言語了。
他知道除夕宮宴上是驚羽将弟弟給帶回來的。
後來母親備了厚禮送去宮中,一方面是對公主找回淩旭的感謝,一方面則是為驚羽那件淩旭怎麼都不肯還的氅衣賠禮。
知道驚羽還是同弟弟有一點淵源的,而且聽她語氣并無絲毫對弟弟的嘲諷不堪,隻是單純的好奇而已,便據實相告:
“阿旭說話說得晚,我聽母親說他一直到五歲上都沒說過話。後來會說話了,也說的少,也就是母親問十句他能答一句,我和父親去,是說十句都聽不到他說一句的。”話語中有着十分明顯的失落。
驚羽也聽說了淩旭的情況:“那他平時在家幹什麼,會出門玩嗎?”
不會還是像上次那樣,執着于找兩片一模一樣的雪花吧。
“他,”淩訄想了想該如何描述,“他就是在家自己玩,看書寫字什麼的,很少出門的。”
到底不是親近之人,淩訄也沒有将弟弟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各種地方望天望地坐着站着發呆的事情告訴驚羽。
驚羽聽着有點可憐,她從小到大就沒過過這麼憋屈的日子,連皇宮都被她想方設法的給逃了出來,乍然一聽有人從小到大就怎麼出過家門,瞬間有點可憐起淩旭來了。
于是立下豪言壯語:“行,今天我還非要三皇兄那個古埙了,等會兒你看着,不管是誰赢了,我定去給你弟弟讨了來。”
畢竟在她的世界中,隻要她想要的東西,那都是想方設法都必須要得到的。
淩訄看着信誓旦旦的驚羽,想了想自己沒有告訴驚羽的事情:
最近天冷了,驚羽給他的那件好容易被母親收起來的氅衣,又被阿旭給翻找了出來,哪怕還沒到需要穿氅衣的天氣,也是日日不離身。
阿旭天生心智有缺,認定的事情比誰都頑固,是真的能生生的連覺都可以不睡都要去看燕子來來去去搭巢的性子。
但是他又什麼都不會說出口,也就是這次他将氅衣給翻了出來,他們才知道淩旭并沒有忘記皇宮中那個一面之緣的小公主。
很明顯,阿旭對這位金尊玉貴的嫡長公主生出了親近之意,哪怕他們隻是匆匆的見過一面。
他這般舉動,大人們自然看在眼裡。
母親前段時間還在想要不要找個什麼借口請這位公主來國公府做客,好哄淩旭開心一下。
但是實在是師出無名,公主長在深閨,同淩家連跟崔弘謙同成三小姐這樣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都沒有。
哪怕是國公府有什麼大宴小宴,請到在宮外的幾個皇子也就夠了,實在是沒有連公主都請來的由頭。
隻是剛好驚風給淩訄下了帖子讓他來狩獵,給他的帖子上倒是沒有像給驚睿的帖子那般藏頭藏尾,明确說明了三皇子和大公主也會來。
母親知道了,趕忙說讓他将淩旭也帶去,她總是這般無條件的想要讓淩旭開心。
但是狩獵之地,他定然無暇分神照顧弟弟,若是在這裡阿旭也像是在皇宮中那樣突然走失,那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同母親說了利害關系,到底還是阿旭的生命安全最為重要,母親放棄了。
但還是掙紮着問他,若是有機會,能不能叫公主來國公府做客。
此時時機再好不過,淩旭掙紮了又掙紮。
淩國公為四國公之一,若是師出無名,貿然接近太子的胞妹,衆人會怎麼想。
但是又想到弟弟身上那件明顯是小姑娘穿的,穿在他身上小了許多的氅衣,還有那十分空洞的眼神,他最後還是開口了:
“那我先替阿旭謝過公主了。公主若是哪日有空,不妨同四皇子一起來淩府玩玩,母親膝下無女,見到公主必然十分開心。”
淩國公府子嗣凋零,嫡庶加起來也隻有三個孩子,除了淩訄淩旭兩兄弟之外隻剩一個庶子,是真的沒有女孩。
驚羽雖然也奇怪淩訄怎麼突然邀約。
畢竟國公府邸一向注意避嫌,不與他們這些皇子公主過分親近,若無親戚關系,很少私下邀約。
不過也不甚在意,自從她可以随意出宮以來,大家也都得到了消息,時不時的就邀請她去府中做客,淩訄可能也隻是禮貌詢問一下。
便說:“好啊,等哪日有功夫了,我就去府上叨擾。”
淩訄松了一口氣,心裡安慰般的想着,驚羽雖然身份高貴,但是隻是一個公主,自家同她來往,應該不會引起什麼猜忌吧。
他們話說的差不多了,後面的驚睿突然一聲驚呼。
他剛才射出一箭,雖然未看到最終去向,但是他堅定的認為一定射中了什麼,嚷嚷着讓人過去查看。
此話一出,連驚羽都起了些許興趣。
一直落在後面的崔弘謙和成三小姐也駕馬前來,四個人都湊在他身邊,等着侍衛過來報告,好看看最終結果到底是怎麼樣。
本以為是個烏龍,結果侍衛居然真的提着隻後腿中箭的兔子前來。
驚羽一陣震驚,不相信的上前查看,怕是不是誰之前射中的但是沒有撿回去的獵物。
但是驚睿早就在自己的箭上做了記号,細細的查看之下居然真的是驚睿射殺的,一時間驚羽眼睛都瞪大了。
再看驚睿,那表情就跟打了一場翻身仗的大将軍沒有什麼兩樣。
興奮的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也不将那死兔子放到筐子裡去了,寶貝的直接将其抱了起來,放在馬背上。
自己再重新上馬,得意洋洋的對驚羽說:“看,那匕首你今日是必定要給我還回來的。”
驚羽撇撇嘴:“那得我們赢了才行,你再打上百來隻兔子才能拿到呢。”
瞬間激的驚睿目露兇光,摩拳擦掌,躍躍一試,驚羽發誓這林子裡的野物但凡是聰明到能感受到點殺機的估計都已經溜之大吉了。
隊伍裡面現在有兩個人都迫切的想要赢得這場比試,連成三小姐都被這氣氛帶的有些興起,央了驚羽教她射箭。
她沒有帶弓箭過來,驚羽索性讓成三小姐棄了自己的馬,讓她與她共乘一馬,她好手把手的教她如何射箭。
成三小姐年紀比驚羽大兩歲,但是驚羽自小習武,身體比她好多了。
之前成三小姐自己騎馬的時候根本走不快,全靠侍衛牽着馬,如今她們倆共騎一馬,驚羽坐在她後面,将手上的弓箭交到她手上。
欲速則不達,驚羽這弓馬功夫也是從小練着,皇帝将她抱在馬背上一點點教出來的。
成三小姐這一下午的功夫自然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驚羽就先幫着她調整調整姿勢,能将箭先射出去幾米遠就行。
等找到了一個稍微寬闊的地方,驚羽松開馬繩,手上幫着成三小姐調整姿勢,見差不多了,就從背後的箭簍裡抽出一支羽箭,交給成三小姐。
成三小姐從小到大就沒有嘗試過搭弓射箭,突然來這一下子,格外激動,驚羽教的又細緻,還将自己的扳指借給了她用。
雖然在馬背上,但是驚羽剛才教她的時候已經教了她如何調整,她接過羽箭,按驚羽說的搭在弓上。
這把弓是驚羽用的,她和驚風天生力氣大,所以他們倆用的弓同尋常同齡人的不同,是秦修特地找人去定做的。
個頭不大,但是乃實打實的半石大弓,赤棕色,十分漂亮結實。
半石的弓,尋常少年人都拉不開,更何況成三小姐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