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儀王遷府,八月初的時候,何氏便被一襲小轎擡進了嶄新的儀王府。
遷府那天驚魄帶着驚風驚羽過去給秦儀賀宴了。
外人看來儀王府從内城遷到外城說明帝王已經十分不喜儀王了,但是太子親自帶着弟妹來給儀王賀喜,多多少少還是給那些準備踩高捧低的人敲了敲警鐘。
不過雖然皇帝允了秦儀在何氏進府的時候可以小宴賓客,秦儀也給驚風驚羽都下了帖子,但是他們兩個并沒有去,隻派人送去了禮物。
若是驚風驚羽的皇叔們尋常納側妃,驚風驚羽自然是連禮物都不用送的,從來都沒有說是小輩要給長輩成婚納妾送禮的道理。
但是秦儀給他們兩個下的帖子也不是為了他們兩個,主要還是為了向皇帝和皇後示好。
而驚風驚羽送去的禮物更多的是皇後的心思。
這場姻緣雖然是皇後同意的,但是她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表現出來,那是在明面上同皇帝過不去,這點禮物也不過隻是她一個做長嫂的看着幼弟成家的心意罷了。
秦儀自小寄情山水,常年在外,同幾位兄長的關系都不甚親近。
這場喜宴雖然幾位親王都收到了請帖,但是說白了,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婚禮,去了還要惹帝王不快,所以除了秦修之外沒有一個親王到場。
幾位長公主中,也隻有昌平親自過來了,其他的都是象征性派人的送了點禮。
便是昌平,作為長姊,也隻是觀了禮就走了,何氏的面都沒有見。
秦儀對此早有預料。
他也是在皇室長大的,也不去感歎世态炎涼,他做出這個決定,本來就是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
若不是皇嫂心軟,憐惜他自幼失怙,他便是連今日這略顯冷淡的婚宴都求不到。
自此儀王爺在京中的存在感就變的格外的低,有人偶爾想起去探聽兩句,隻得到儀王似乎是帶着側妃長居京郊莊子了。
不過很快也沒有人關心這本就不起眼的儀王了,因為翻過年來的三月仲春時節,自皇帝登基起來就一直被有意無意擱置的親王就藩一事終于有了進展。
皇帝登基十八年,長治三年便将所有的弟弟都封了親王。
沒有厚此薄彼,也沒有私下報複,給每位親王都各自分了封地,讓他們享封地的食俸。
但是唯有一點,十八年了,皇帝對親王就藩一事始終不松口,任由多少大臣在朝堂上各種引經據典極力勸說也絲毫不為所動。
久而久之,朝中的一些老臣們陸陸續續的就看清楚了帝王的心意。
那就是在某些事情未解決前,皇帝是不會讓他心有忌憚的這些弟弟們離開京城的,這種猜測在最後一個在外的親王儀王最終也長住長安的時候得到了最大的證實。
誰知道儀王定居長安還不到一年,禮部剛從江浙調任過來的新侍郎在朝堂之上再度提起親王就藩的事情的時候,以往一向或嚴厲拒絕或壓後不談的帝王居然說了句:“準,親王就藩一事禮部五天後便拿個章程出來吧。”
此言一出,莫說當場在殿的幾位親王本人,滿朝文武都是心中一陣震驚。
要知道這可是皇帝堅持了十八年的事情,怎麼會突然之間就松了口。
但是自古君心難測,帝王聖谕,文武百官即使心中再震驚也都收拾好了自己的神情,領旨辦事。
當日宣政殿皇帝允了親王就藩一事傳出,長安城中權貴人家無一不震驚。
也有些許簡在帝心的人似乎是早有預料,但是更多的都是一無所知。
隻是都是在名利場中混迹的人物,不管如何震驚,表現的必須得體,帝王面前不敢多言多語,但是私下裡如何,則全看各方立場了。
衆人都在對皇帝突然放手親王就藩一事的原因紛紛進行猜測。
要知道這位帝王行事向來有些不同。
先帝無嫡子,他隻占長,不說别的,就說先帝哪怕到病逝之前都未立過太子,就知道他這皇位得來的并不容易。
底下年紀相差太大的梵王儀王修王就不說了,至少當年的宣王仁王兆王和奕王,沒一個是沒争過的。
皇位到手不易,當時皇帝登基的時候其心腹謀臣都在勸他抓緊時間讓幾位年長的親王就藩,剩下幾個年歲尚小的皇子暫且留在京中,哪怕暫時不封親王也無妨。
遍讀史書,這也是許多帝王即位之時的最優策略,将競争對手暫時外放,好牢牢的掌控朝堂和京畿勢力。
但是皇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自認為在他登基之時剩下的幾個弟弟就已經不是他的競争對手了,朝堂他要兵不血刃的掌控,但是也要将幾個弟弟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自信又自負,并不認為自己會控制不住幾個日夜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弟弟。
事實證明他也的确做到了。
幾座親王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雖然也有幾次驚險的時候,但是到底是有驚無險,沒有讓他們成事。
而因為察覺的及時,皇帝也沒有公開追究他們的責任,不過私下裡自然是狠狠的敲打過了/
外人眼裡,皇室還是那麼的兄友弟恭。
如今十八年過去,無論是内還是外,皇帝都牢牢的掌控着,在衆人都認為親王們可能就要終老于長安的時候,他卻突然松口要放人了。
君心難測,但是帝王聖谕不可怠慢,盡管心中疑惑重重,但是禮部衆人還是焚膏繼晷的在三日内便做好了親王就藩一事的所有章程。
交由帝王檢閱後又修改了一些,最後交到帝王處。
次日聖旨便當朝宣召,所有親王于今歲六月初前就藩離京。
皇帝十分放心,并未留親王家眷在京,所以親王妃在收拾阖府家具細軟的同時也要進宮同皇後辭行。
幾位王妃進宮的時候皇後也留了驚羽在旁邊。
親王就藩之後無召不得歸京,此番一别,日後何時能見都是不确定的事情,是真正的見一面少一面。
皇帝和幾位親王之間的事情皇後知道的不少,但是她不會也不想插手。
同幾位弟妹接觸的時候她向來是一視同仁,無論帝王和親王之間的波濤暗湧如何,她永遠會在需要的時候做最好的粉飾太平之舉。
皇後同幾位親王妃見面的時候自然不會光明正大的談論為何皇帝突然會放親王就藩的事情。
大家談後宅談兒女談家事,偶爾談幾句可見的未來,端的那叫一個風平浪靜,似乎全然不明親王就藩一事可能帶來的波濤洶湧。
這也是為什麼何氏不适合做親王妃的原因。
這種場合中,其他幾位王妃無論心中如何,臉上隻會寫着不舍。
若是何氏,怕是心中的焦慮喜悅都會明明白白的表現在臉上吧。
不過既然她們進宮便是來向皇後辭行的,總是會不免談到就藩一事,遣詞造句可謂一等一的隐晦小心,隐隐約約的在向皇後試探下帝王此舉為何以及何意。
皇後自然是将之四兩撥千斤的打太極打了回去,隻說君王心思不可妄測。
驚羽在旁邊聽着,很少說話,但是心裡十分清楚。
此番父皇允許幾位皇叔就藩,無論其中有多少原因,核心原因必定是父皇認為幾位皇叔已經不能成為他的威脅了,無論是在京中還是在封地,就是這麼簡單。
抽絲剝繭,她向來擅長。
外人看來,她似乎是生來就知道如何為了獲得更多的利益去取悅她的父皇,而這僅僅是因為她格外了解她的父皇。
世人都說君心難測,但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也不可能完全懂那帝位上的君主,但是當那位君主是她的父親的時候,她便有了許多旁人沒有的優勢。
比如,骨子裡的相似。
她很想勸下幾位皇嬸莫要憂心帝王此舉何意,也莫要膽戰心驚。
這麼多年父皇明面上都沒有對幾位皇叔下手,那麼都開口允了親王就藩的他更不可能對他們做些什麼,畢竟他隻會在确定這幾位皇叔對他絕對沒有威脅的時候才會放他們就藩。
而對于一個對自己沒有威脅的人,還是自己的血脈至親,帝王是不會下狠手的。
不過她也是生于帝王家的人,小小年紀就已經知道許多不成文的規矩了。
君心難測,她能測出十之六七,但是旁人眼中,她也隻能同普通人一樣,略懂十之一二才行。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驚羽生于皇家,她有嚣張的資本,但是她也需要自保。
所以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隻表達了自己心中濃重的不舍。
這是真心實意的,畢竟幾位皇叔都就藩的話,所有的堂兄弟姐妹都要離開了。
因為所有親王一律都要就藩,連剛回京的秦儀都不例外,更何況是已經在京中長居多年的秦修,所以驚風驚羽也不能再跟秦修習武了。
好在謝喬謝師傅在經曆了複雜的心理鬥争後還是選擇留在了長安。
秦修不在,但是他給謝喬準備了在京中居住的房子,雖然在外城,但是每日乘轎去皇子府來回不過小半個時辰,謝喬就每日去皇子府教導驚風驚羽習武。
皇子府不靠近皇宮,卻是内城數一數二大的建築,哪怕内城權貴無數,門閥世家也多在此地有屋有業,但是皇子府卻的确是裡面最大的。
當初祖皇帝建朝的時候便立下了皇子滿七歲便入皇子府的規矩。
隻是祖皇帝子嗣不豐,滿打滿算活下來的就兩個皇子,先帝居長,祖皇帝登基的時候先帝都已經快十五了,很快就被封為了太子,直接入住東宮。
另外一個活下來的皇子整整比先帝小了二十歲,後來被封為了康王,是皇帝唯一的叔叔。
如今倒也還在世,隻是很早就就藩了,身體也不好,便是年節的時候也很少親自來京,多是派自己的兒女進京祝賀。
當時皇子府也不過是内城一座普通的房屋,不過也隻住了康王一個皇子,面積自然也是足夠的。
但是後來先帝登基,先帝才華能力皆輸其父遠矣,其唯一比祖皇帝強的地方就是他真的很能生。
光是活下來的兒女就有十多個,兒子更是有八個,加上一些後來夭亡的,巅峰時期皇子府要同時住十幾個皇子,畢竟皇子從七歲到封王之前都得住在皇子府。
這樣一來,原來的皇子府面積自然就不夠了。
這又不是普通的一家人,每個皇子至少都得有自己的空間才行,不然同住在一起,無仇不成兄弟,怎麼可能放心做事。
先帝便下旨擴建皇子府。
工部不敢懈怠,按二十個皇子同時住在皇子府的情形預測,購置了數十座聯動的房屋,耗時五年,終于在内城建成了如今的皇子府。
如今整座内城,最大的除了皇宮就是皇子府,有些人曾經戲言皇室不過是另外給皇子們建了座小皇宮,還能避免後宮之患。
正因為皇子府格外之大,所以每個入住的皇子至少都有自己的院子。
而且如今皇子府也不過住了驚恒驚毅和驚風,不過等到今年下半年五皇子驚昀也會住進來,盡管這樣滿打滿算也就四個皇子,地方是盡足夠的。
地方足夠,每個皇子的院子之間隔的都相當的遠,除了平時一起上課的時候,哪怕這算是一個屋檐下住着,見面的機會也少。
驚羽來皇子府的次數實屬不少,皇子府輪流幾波守護的侍衛,沒一個不認識她的。
皇子府守衛自然不如皇宮森嚴,但是也絕對不會說是讓人如入無人之地,進出多多少少還是得通報的。
驚羽得了皇帝的聖旨可以自由進出宮城,皇子府這邊雖然多多少少還是得做個樣子,但是隻要守衛知道驚風在府内的話那她基本上也是可以自由進出的。
一般來說她來也隻是為了找驚風的,若是知道驚風不在的話,泰半情況也就是直接離開了,隻有想着順便見下驚恒驚毅的時候才會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讓人去通傳一聲。
皇子府自然不如皇宮守衛森嚴,皇宮她都可以來去自如,皇子府對她來說也着實不是什麼難以踏入的地方。
她同驚風雖然漸漸長大,驚風課業繁忙,兩個人每日的行程可能大多數時候隻有一起習武的時候有重疊。
但是他們倆之間的感情也的确沒有受到太多影響,他們倆同彼此之間的感情仍然超過他們對其他任何兄弟姐妹的感情,連皇後都比不上的。
自從離開麒麟殿之後,她時間大把大把的空了出來。
哪怕顯現出了驚人的才華,但是說實話皇帝也的确很少太過關心她的課業,她現在唯一還能算是課業的就是每隔一日關先生進宮給她傳授一點知識了。
但是驚風就不一樣了,皇子出宮入皇子府本來就是為了讓他們接受更多的教育,每日一上午一下午都是滿滿的,還有不少之後的課業要做,他自然就沒有驚羽那麼多可以自由玩耍的時間。
不過也沒關系,他沒時間,驚羽時間多,如果沒有提前約好當天的行程的話,驚羽一出宮就能先奔皇子府,先打聽好驚風的時間,然後再決定自己一天要幹點啥。
她來的實在是太過于頻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能去皇子府點個卯,久而久之,驚風直接都在院子裡留出了一個專門給她的房間,她有時候等他下學等累了都能直接在裡面睡一覺。
雖然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哪怕是親生的兄弟姐妹長大了也要避嫌,但是他們倆自小關系就親近,年紀也還沒有到那種非常需要避嫌的程度,驚羽常年混在這邊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畢竟她大多數時候還是隻留在驚風這邊,驚恒驚毅那邊去的的确是非常少。
不管心裡面對驚恒驚毅的感情如何,上有驚魄下有驚風,她表面上對驚恒驚毅的感情必定不能超過對驚魄驚風的感情的。
生于皇家,親情之間總是會摻雜一些别的東西。
驚羽雖然頗得皇帝寵愛賞識,但是她畢竟是一個公主,于皇位絕對無緣,所以她有時候親近一些驚恒驚毅也沒有關系。
但是驚風自從入皇子府的那一天起,皇後同驚魄就将一些利益關系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講了許多。
他同母後兄長之間的關系如此親密,他不可能去選擇除了驚魄之外的任何人,所以在外面基本上除了一些兄弟們必須要出現的場合之外,他很少同驚恒驚毅單獨見面,哪怕同住一個屋檐下也是。
皇後驚魄同驚風驚羽,是利益的共同體,自成一體。
親王就藩的時間緊迫,三月底下的聖旨,六月初所有親王就要離京。
儀王才回京不到一年,中間又遷過一次府邸,家業不大,收拾起來也很快,作為最後一個回京定居的親王,也不負衆望的最早離京了。
就藩之前自然是要進宮謝恩的,何氏不可能像其他王妃那樣進宮同皇後道别,秦儀便獨自進宮同帝後道别。
帝王照例不動聲色,看不出喜怒,也沒有傳說中不喜儀王的樣子,隻例行囑咐了幾句,便打發了儀王去後宮同他皇嫂道别。
秦儀也知道自己向來不得兄長歡喜,又因為婚事狠狠的觸怒了帝王,此時皇帝能有這般不以為然的态度,他也心滿意足了。
見到皇後的感情倒是充沛了一點,畢竟長嫂如母,皇後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事事上心,他對皇嫂有深深的孺慕和感激之情。
親王就藩之後無召不得歸京,此番一别,不知何時再能相見,皇後也生出一些不舍。
畢竟秦儀和秦修這兩個孩子,雖是弟弟,但是她是當孩子養的。
秦儀說何氏已經身懷六甲,他也不敢去求皇帝的恩典,讓何氏留在京中養胎。
畢竟此番親王就藩之事突如其來,根本不由人多加動作,加上何氏本就不得帝王心,秦儀就算是開口了帝王也不會同意的。
他也不想再讓皇嫂幫她了,畢竟皇嫂已經幫了他太多了。
他娓娓道來,倒是沒有一點訴苦的意思。
看他神态,便知他同那何氏的日子應該很是順遂安樂,這樣就好了,也不妄皇後幫他一回。
他沒開口,皇後也不會自作主張讓何氏留在長安養胎,隻囑咐他說:“雖然聖旨說要六月離京,但是就藩時間暫時還沒有規定。”
“你們路上走慢些,尋個暖和的地方稍微停下,等生了孩子養的差不多了再往封地去吧。”
“中間去信給你皇兄說明一下情況,他會體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