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會不會體諒皇後和秦儀都不知道,但是皇後是皇後,她也隻能說皇帝會體諒的。
這也是秦儀的計劃,他謝過皇後,臉上是真誠的感激。
皇後看着這孩子,皇室幾個親王,就秦儀身體最弱,自小在外,也不得帝王之心。
雖然福禍相依,沒享什麼福但是他也的确沒受什麼罪,就這樣平平安安的過一生便可以了。
讓漢女去尋了一些金銀镯子項圈交給秦儀:“你長子出生的時候皇嫂也不在身邊,這些小孩子用的東西你先拿着。”
“這些是新的,那兩個是驚風驚羽小時候用過的,樣式有點舊,你若不嫌棄,便收着給侄兒用吧,等孩子出生了,皇嫂再派人給你送些别的。”
秦儀自然不會嫌棄。
禮輕情意重,誰都知道驚風驚羽是皇後的眼珠子,他們倆用過的東西,便是不要了也不會落到送人的地步,也就是驚源出生的時候皇後才送了兩個舊镯子給修王妃。
這整座皇宮裡,也就隻有皇後還對他有三分真心了,秦儀十分感激。
拜别帝後之後,三日後秦儀便帶着何氏離開了長安,之後幾位親王也陸續攜家帶口的離開,最後才是秦修。
皇後一視同仁,每位都送了些禮物,自認做的仁至義盡了。
秦修離京之前,特意将驚風驚羽都叫到了修王府。
他于驚風驚羽除了有血脈親情還有師徒之情。
他教導了驚風驚羽六年武功,期間多少艱險,從開始到中間到結束,數不勝數。
雖然中間不知道多少次被驚風驚羽氣到吹胡子瞪眼跳腳心悸,修王府從他們倆入府之後的整修程度半點都不遜于昭和宮,但是此時要走了,秦修還真的有點舍不得這兩個調皮搗蛋的家夥。
剛開始要教導他們兩個的時候,秦修一路跟他兄嫂鬥智鬥勇,尤其是跟他皇嫂,簡直是拿着自己的終身大事在作賭注,就因為不舍得這兩塊好苗子。
秦皇室難的能出這麼兩個有如此武功天賦的人,居然讓他碰見了,就自然而然的接過了這個大包袱,将教導他們兩個成才的重任背在了自己身上。
雖然後來的許多事情都在向他證明當初的這個決定有多麼草率,尤其是修王府被他們兩個整的無半寸好土的時候,但是說句實話,要說後悔,倒是也沒有後悔的。
畢竟驚風驚羽的武藝成就如今有目共睹,若是當初他未曾堅持,誰能想到嬌生慣養的皇室之中還能養出如此兩個武功高手呢。
最開始的兩年,秦修因為加冠和成婚之事常駐長安,驚風驚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後來漢州事多,他每年來來回回,除掉路上耽誤的時間,一年有四個月都不在長安,所以特意請來了謝喬,讓他幫忙教導驚風驚羽。
他就從來沒有想過謝喬會拒絕。
驚風驚羽這般根骨天賦,哪個習武之人不是視若珍寶。
雖然驚風驚羽身份尊貴,不能真正的尊謝喬一個江湖人士為師,但是沒有師徒名分也有師徒情分,謝喬有這麼兩個徒弟,将來在江湖上的路也好走一些。
秦修衆多侄兒侄女外甥甥女,但是毫無疑問他最親近最喜歡的絕對是驚風驚羽,同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最長。
畢竟無論天氣如何,除了逢年過節之外,驚風驚羽每日總是要在他這修王府中待上兩個時辰以上的。
而同樣的,長安城中這麼多皇親國戚,驚風驚羽最為親近的也隻有小皇叔一人。
畢竟除了血緣之外還有師徒之情,六年來朝夕相處的陪伴,除了父皇母後之外也隻有小皇叔了。
秦修是最後一個離京的,也不是有什麼别的原因,隻是因為親王就藩的聖旨下達的時候秦修根本不在長安,而是在漢州。
等到他事情處理完了再回長安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了。
雖然路上也得知了聖旨的事情,修王妃在家中也将細軟行李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但是他在長安住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都是必須得他親自處理的才行的。
比如趁着大家都還在長安之時趕緊拜見。
幾位親王的封地天南海北,之後無召不得歸京,無事不得出封地,再想見面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緊趕慢趕,才終于趕在聖旨規定的最後期限将事情給處理的七七八八,剩下一些瑣碎的事情,便隻能等上路之後再書信解決了。
盡管時間緊迫,但是秦修也沒有想過去跟皇帝求恩典多留幾日。
他不同于秦儀,皇帝對他觀感良好頗為親近重視,他若開口,皇帝多半是會允的,畢竟他回來的也的确晚了些。
但是親王就藩一事本就非同一般不是兒戲,聖旨上定了日子,君無戲言,他也不想為了這種事情就去消磨他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每一件對己特殊的事情背後都是有代價的。
這般大事,那付出的代價自然也不會小,都是明碼标價的價格,賭的就是帝王心。
而帝王能有幾分真心,秦修不想去猜,也不想去賭。
其他幾位皇叔都是分别離京的。
大家的封地都各不相同,便是能同路,最多也就隻能同行幾天。
因為是阖家搬遷,雖然長安城中還都留着幾位親王的府邸,但是誰都知道,以後會回來住的日子少到微乎其微,所以都是将大多數東西都帶走了的。
正因如此,每位親王離京的隊伍都有些浩浩蕩蕩,頗為壯觀。
又不是落魄離去,而是光明正大的就藩,所以自然也有很多親友相送。
每位皇叔離京的時候驚風驚羽都有前去相送。
驚風是本來就要同幾位兄長去恭送皇叔們的,便是還未入皇子府的六皇子驚昀也是同麒麟殿請了假之後出宮相送,以示對長輩的尊重。
畢竟皇帝是不可能親自出宮送幾位弟弟的,便隻能讓驚魄帶着幾位皇子服其勞。
至于驚羽,她對幾位皇叔的感情倒是頗為一般。
皇室之中能有多少親情,更何況這些皇叔大多數時候都是隻能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見幾面,感情着實不深。
她主要是去相送幾位堂兄弟姐妹的。
都是自小玩到大的同齡人,同在麒麟殿内進過學,她同他們的感情自然是要比對幾位皇叔的親近一些的。
再加上她本來就可以随意出宮,時間上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自幼讀史,知道親王就藩代表什麼。
代表着親王們自此遠離權利中心,也代表着此後她能見到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概率都十分的小。
畢竟親王無召不得歸京,公主則是連出降都不出長安城,自此真的是山高水長,相見無緣了。
仁王離京那一天,驚羽背了個小包袱,将這些年從驚睿那裡搜刮到的東西都還給他了。
盡管她盡可能的去找全了,但是這麼多年,有些東西也被她送人了,實在是找不到,隻能将還在自己手上的一些都還給他了。
驚睿長她六歲,小的時候兩個人自然是不怎麼親近。
畢竟年齡差擺在那裡,連在麒麟殿一起進學都不曾,加上皇後那個時候看她和驚風看的緊,同驚睿的見面機會并不多。
但是後來她長大了一些,性格逐漸顯出強勢的一面來。
驚歲看的出來,也知道她得帝王寵愛,很多時候就有些避着她。
宣王的地位比仁王還要特殊,說句不好聽的話,當年宣王的生死存亡,真的不過是帝王的一念之間。
畢竟當時真正同皇帝為了皇位決一生死的,也隻有一個宣王了。
這些事情雖然驚羽有聽說,但是到底是未窺全貌,加上驚歲的确長她太多,除了小的時候不懂事,後來慢慢知事之後反而少了許多親近。
但是驚睿不同,驚羽同他親近起來完全是後來的事情了。
他向來是極具少年氣的,性子與其說是好,不如說是随遇而安,十分想的開,便是三番五次被驚羽上門搶東西也很少生氣,就算是哭訴也隻是帶着些委屈而已。
仁王妃就驚睿一個孩子,作為唯一的嫡子更是被早早請封了世子。
仁王早些年在皇帝還未登基的時候也不是無心皇位的,畢竟他上面隻有兩個兄長。
但是後來皇帝登基,他自認敗北,也就沒了多餘的心思,不像宣王在皇帝登基之後兩年還弄出了不少小動作。
所以驚睿性情能力如此,仁王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隻要還姓秦,就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他不去惦記那個位置,他的兒子如此反而能讓帝王放心。
加上他同仁王妃感情甚笃,對驚睿這唯一的孩子與其說是望子成龍,不如說是關愛居多。
驚睿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驚羽就賴上了他的。
他喜愛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兵器是很小的時候就有的愛好了,他爹寵着他,除了真的弄出了些大事兒之外基本上都随着他去了。
他也就像個小守财奴一樣,看到喜歡的就收進自己的小庫房,每日看着看着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但是自從驚羽發現這個事情之後,他那小庫房就莫名的遭了許多的無妄之災。
驚羽三天兩頭來“巡視”一回,看到什麼喜歡的就軟硬皆施。
他剛開始都是絕對不從,畢竟他覺得自己到底還是有些兄長的威嚴的。
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每次到最後了,東西總是能成功的到驚羽的手上。
這麼多年了,驚睿唯一能從她手裡救下來的,也就是那隻太子給出的穿雲箭了。
如今看到這些年驚羽從他手上搶走的這麼些東西,驚睿眼睛都亮了。
畢竟誰不知道驚羽是屬貔貅的,東西到她手裡向來是有去無回,回也不是回到他這裡來,猛然見到這些失而複得的寶貝兒,驚睿驚的連離愁别緒都忘了。
瞬間什麼傷春悲秋遠離故土的心思都沒了,驚睿恨不得把驚羽抱起來轉兩圈。
隻可惜他功夫着實是不如驚羽,還沒來得及上手就被驚羽飛速的躲開了,一如既往的嫌棄他:“我才不要你抱。”
她五歲之後除了母後和驚魄驚風之外就誰也不讓抱了,皇帝都不行,更何況驚睿。
長這麼大,這還是他們正兒八經的第一次經受離别,都有些奇怪的感覺,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形容。
不過到底還是孩子,對未知的期盼多少能壓住些離别的惶恐。
驚羽規規矩矩的同仁王和仁王妃道過别之後,對着驚睿說:“等你下次回長安記得給我帶些新的小玩意兒。”這樣才能平息一下她給出去這一大包東西的心痛之情。
驚睿性子好的很,自己的許多寶貝又失而複得,此時對驚羽的任何要求都是滿口答應。
反正下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仁王府的小庫房他此次都直接搬空了,再也不用擔心驚羽來搶他的寶貝了。
眼見着一行人出了城門,驚風過來,牽驚羽的手:“走吧,回去了。”
他已經長的比驚羽要高一些了,小孩子漸漸長開,小時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逐漸也都有了各自的特色,如今已是誰都不會将他們兩個人認混了。
驚羽最後看了一眼,轉過頭來看了眼驚風,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拉着他的手同長兄一起回去了。
如今又要送别小皇叔,秦修特意在出發前将他們兩個直接叫來了王府,怕的就是送别之時慌亂無章,人多事雜,有些話來不及囑咐。
七個皇叔,驚風驚羽最親近的無疑是秦修。
大逆不道一點,若不是皇帝是皇帝,他們兩個甚至敢說連皇帝都比不過秦修,他們每日見小皇叔的時間可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見到父皇的時間都要多。
除卻三歲之前模模糊糊的意識,他們長到這麼大,小皇叔似乎一直都在,兢兢業業的教導他們武功,被他們氣狠了之後悲憤無奈的跳腳然後進宮告狀。
後來把剛能站穩的驚源往練武場上一放,他們專心習武的時候還得分出心神來小心不要踩到滿場亂爬的驚源。
皇嬸在旁邊看着滿目的擔心緊張,而小皇叔看着他們手忙腳亂的樣子歡愉的大笑聲牆外都能聽得見。
秦修陪伴他們的時間太長了,以至于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有朝一日會離開。
哪怕是親王就藩的聖旨已經下了,他們似乎下意識的也不想去思考小皇叔也會像其他幾個皇叔那樣攜家帶口的離開長安城。
隻是天下到底無不散的宴席,秦修特意将他們兩個叫來私下聊聊,就是怕他們接受不了。
修王府仍然是那般景象,來來往往了六年,驚風驚羽對這裡都無比的熟悉。
但是感覺明顯空蕩了許多,一些東西被收了起來,留下來的,都是些帶不走的風景園林。
秦修也近而立之年,中間嘗試過蓄須,但是還沒有實行多長時間被驚風驚羽帶着驚源就給破壞了。
至于具體方式,還記得謝先生那一把美髯嘛,他那剛冒出點頭頭的胡須就如出一轍的被動消失了。
好在他本就不是什麼清俊的長相,常年在邊關之地混着,便是站着不動都是一副威嚴樣子,隻要不刻意做些無賴樣子,沒人會因為沒有胡須就小看他的。
驚風驚羽站在他面前,秦修看着已經到他胸口高的兩個孩子,儀态大方,身姿如松,渾身都帶着力量感。
再想起他剛教導他們的時候那兩個小不點的樣子,老懷大慰,伸出兩隻大手毫不留情在每人頭上薅了一大把。
他們兩個向來不喜歡被人摸頭擁抱之類的,十分雙标,隻有他們想要親近别人的時候才可以這麼幹,别人想要親近他們的時候是絕對不可以的。
此時秦修一番動作,兩個人的發髻都變得松松散散,到底還是孩童,蓬蓬亂亂的毛發瞬間就讓他們多了些松軟的感覺。
“你們以後要好好聽謝先生的話,好好習武知道嘛,要定期給我寫信彙報,若是同謝先生寫給我的對不上,看我到時候怎麼收拾你們。”
秦修從來都不是傷春悲秋的人,雖然此時心中多少有點離愁别緒,但是最關心的仍然是他們的功夫水平。
至于課業不課業的,他從接手他們兩個之後就從來沒有問過半句,他懶得問,也知道那不是他該問的東西。
又說:“等我走了你們不能再調皮搗蛋了,翻過六月就是實打實的十歲了,就是小大人兒了,莫還将自己當成小孩子,惹出禍事來就不能用年紀還小來打發了。”
“謝先生于你們好歹有半師之誼,是你們的師長,我不在京城,你們若是再惹了他生氣,可沒人替你們說好話。”
“等我到了那邊就讓人給你們送東西,漢州有不少長安城中沒有的東西,你們肯定會喜歡的。”
“若是到時候驚源給你們寫信,你們可不許貪玩不回,他若是哭嚷起來,我就讓人把他送回長安讓你們兩個養着。”
秦修遇事就變成老媽子的習慣并沒有随着年齡增長而改變,說是叫他們過來囑咐,便絮絮叨叨一個人說了整整一個下午,中間連口茶水都沒有續。
驚風驚羽默默聽着,雖然還在下意識的點頭,但是聽着聽着,兩個人的眼眶都紅透了。
他們給所有的皇叔皇嬸堂兄堂姐都送了行,哪怕再不想承認,也的确是明白了什麼叫做離别。
第二日,送别秦修,驚魄帶着衆人送行。
隻城門之外,驚風驚羽又單獨騎馬送出了十裡長亭,直到朝雲陵雲攔住了他們才停下了腳步。
自始至終,臉上的眼淚就沒有幹過。
人生長到十歲上,至親之間,盡管沒有死别,但是隻是生離,便已經讓人足夠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