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洺繼續機械地向前走着。要找到梁望君,他想。隻是在那之後呢?
他想像一個讨人喜歡的正常人會怎麼做,也幾乎成功了。他想象自己朝對方招手。微笑。開口誇贊。交談。隻是又該談些什麼?
他太熟悉這個人的主動靠近,是到了如今,才發現自己并不了解多少示好的動作。思考到了盡頭,他想做的事說到底隻有一件,那就是站在梁望君面前,向對方問一句——
那我呢,梁望君,你對我有什麼打算?
這樣的發問執拗得令人厭惡。但他是真的想知道,在今後梁望君的生活裡,自己能擁有,又該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
唐與煥坐在劇場後台的道具箱上,雙手緊緊地交握着。他低頭對着黑色的地闆,卻沒能将目光聚焦在任何一處。
牙齒自顧自地打着顫,心跳快得令他覺得難受。不知道是熱是冷的身體仿佛生了病,他的頭腦卻浮在一片白光裡,帶來缺氧一般的眩暈。
嗒,嗒。有腳步聲從很遠的地方慢慢地走過來,悶悶的,聽不真切。然而唐與煥隻是眨了眨眼,一雙棕色的皮鞋已然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唐與煥緩慢地擡起頭,散了焦點的眼睛裡從下到上映出人的輪廓。筆挺的西裝褲,灰色的西裝馬甲,逆着光的身影,和微微上揚着的嘴角。
“……與煥。”
對方張合着嘴唇,吐出他的名字。煙花在腦海裡無聲地炸了開,唐與煥的瞳孔猛地縮緊,所有懸浮的感官被拉扯着落向了實處。轉瞬之間,眼前模糊的人像聚焦成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唐與煥面對着梁望君的微笑,在理解自己的動作之前,已經回應給了對方一個毫無保留,癡癡的笑臉。
“哥。”
他的聲音啞着,身體不是他的。他自坐着的道具箱上站起來,一雙手伸出去,将梁望君用力地抱了起來。梁望君的雙腳離了地,慌忙地“哎”了一聲,雙手勉強地撐着唐與煥的肩膀,覺得背脊被抱得發疼。
沒見過梁望君這麼狼狽的樣子,唐與煥傻傻地笑了。之前快到令人難受的心跳依然沒能平緩下來,他胸口的悸動卻變得溫暖又飽足,在看清梁望君的瞬間,幾乎就要漲開。
他沒有這麼開心過,他想。而他最幸福的這個瞬間,是這個人給的。
“哥,我真的做到了。”
梁望君正努力地尋找一個不被唐與煥抱到窒息的姿勢,聞言也隻能無奈道:“是是是,你可真厲害。”
唐與煥嘿嘿地笑了一下,下意識地将臉在梁望君的頸側蹭了蹭,然後擡起頭,看向了他的望君哥。
“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望着梁望君的眼神滿是眷戀,像是雛鳥,卻又帶着一些不自覺的,想要繼續延長這個瞬間的癡念。然而梁望君看不懂這個眼神裡模糊了界限的部分,隻一邊掙紮着,一邊認命道:“……因為你是我選的小孩兒啊。”
唐與煥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已經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一邊将梁望君愈加抱緊了,一邊将自己的頭埋在了對方的下巴之下,悶悶地笑着:“那我永遠都當你的小孩兒。”
“肉麻死了……嘶,腰要斷了!”
……
祁洺站在走道旁的陰影裡,看着梁望君被唐與煥抱着。他能看出這是一個很好的場景,擁有客觀的快樂和溫暖,該令旁觀的人覺得開心。
但他卻隻感受到了荒誕的惡意。這個場景仿佛在用這樣的氛圍告訴他——你格格不入,是個會摧毀這個瞬間的闖入者。
祁洺沒有動。他看着梁望君和唐與煥靠近彼此的動作。
唐與煥向後仰着腰,因此在上的梁望君的體重盡數落向了對方,兩人自胸口之下,已然合縫地貼在了一起。十九歲的少年很高,整個人比梁望君大了一号,不管臉孔怎樣青澀,緊箍着梁望君的手臂修長卻結實,上面鼓動着分明的青筋,是成年人才有的體格。而梁望君笑得無奈卻不設防,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境的獵物。
一種難言的焦躁緩慢地掘着祁洺的胸腔,讓他忍不住把手伸了出來,抓向了側旁的牆角。
——離開他。離開那個人。
祁洺的臉上沒有表情,側臉卻鼓出一條分明的豎線來。
——他抱你太久了。你沒有意識到嗎?這已經超出了工作該有的關系。
他平穩着自己的呼吸。
——别這麼對他笑。不是每個人都像看起來那麼單純。十九歲已經是有欲望的成年人了,你不知道嗎,他們……
祁洺的思緒忽然一滞。放在牆上的手緩慢地收成了拳,再回歸到了身側。
……
——他們還什麼都不知道,會浪費你的溫柔。
……那是上輩子祁洺簽約傳峰後的第四個月。那時的他拒絕用他人的詞曲,自己的創作卻陷入了毫無進展的瓶頸。眼看着專輯擱淺得沒有界限,朱禮想拿他寫好的一首曲子給他人去用,祁洺卻直接登了自己的社交媒體,@了傳峰傳媒後向所有人公告,自己這輩子永遠不會唱他人的歌,也永遠不會把自己的歌送給别人。
還沒出道的藝人卻差點以一己之力把公司拖進負面輿論,朱禮少見地發了火,将人叫到了辦公室,拿了手邊的合同朝便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祁洺不知道躲,梁望君隻能把他拉到身後去,硬生生地替他扛了下來。
朱禮并沒下死力,文件尖銳的邊角卻依舊在梁望君的額角劃出一條狹長的血線。瞬間漫下來的血迷了眼睛,梁望君用一隻袖子抵着傷口,一邊彎下腰,來回地替着祁洺向衆人道歉。在他轉身試圖拉着祁洺認錯時,卻被猛地甩開了手。
“别碰我。”祁洺這麼說。
梁望君的眼睛微微地圓睜了,顯得尴尬而窘迫。
“你身上好多血。好髒。”
作為補充的句子裡,祁洺沒有掩飾自己的抵觸和厭惡。梁望君站在原地,将手慢慢地收回來,眉毛微微蹙着,對他露出一個帶着歉意的微笑來。
“……抱歉,吓到你了。”
——他們也不會思考自己行為的意義,隻會憑着喜好随心所欲。
……專輯的瓶頸破除于梁望君為他寫出第一首詞的時候。那時的天氣已經轉了冷,他們坐在梁望君的公寓地闆上,裹在同一張毯子之下,因為熬了一天夜而顯得有些奄奄一息。梁望君把寫好的手稿遞給他,然後再也忍不住地靠向了牆邊,沉沉地睡了過去。祁洺拿出吉他對着譜子唱這首新詞,覺得困意一點點褪下去,沒有緣由的複雜感情卻從胸口泛上來。
清晨的陽光落在梁望君的側臉上。祁洺停了手裡的動作,撐起自己的身體,靠向了熟睡中的人。對方的呼吸很安穩,祁洺眨了眨眼睛,然後将自己的嘴唇貼向了梁望君的。
黑色的眼睛猛得睜開來,祁洺靜靜地看着這個人陷入無比的混亂。終于再擡頭的時候,梁望君的眼睛裡有着他看不懂的期待。
“這是謝禮。”祁洺徐徐地說,“他們說被喜歡的人親會很開心。是這樣的嗎?”
梁望君的臉早已被燒熱了,一邊胡亂地用手擋着臉,一邊徒勞地否定着:“……這種事情……你……不能亂說的……”
祁洺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隻側過頭,定定地将梁望君看着。他們聽着彼此的呼吸,然後在十數秒的沉默過後,梁望君終于用不穩的聲音開了口,問他:“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