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學,辛悅沒像往常一樣呼朋引伴,而是一個人拎着書包往阿公家狂奔,阿公笑着說今天沒好吃的哦。辛悅說沒關系,我回家吃呗。阿公啊,有房子了,我班主任要出國,他家房子肯定要賣,是青磚小院兒哦,悅悅想要,你去談談好不好?外公愛憐的看着她,不住口的答應着,讓辛悅把門牌号寫下來,自己去看看。辦妥這件事,辛悅告别外公,溜溜達達的往家走;回家笑眯眯的看着劉芬芳女士發牢騷,把她媽吓一跳,伸手拍了她一記:要死了,做什麼這樣笑?看着滲得慌!辛悅笑道:食品廠離咱家不遠,讓我哥我姐他倆回家吃飯成不?等天冷啊下雨什麼的再呆在單位裡過夜。辛國平慢吞吞的開口道:不妥,他倆還是呆在廠子裡安生。看着妻子和小女兒不解的眼神,做爹的歎了口氣:沒發現這陣子,咱院裡的人對咱家友善了不少?兩個馬大哈像捧哏的:為啥啊?辛國平解疑:想不去鄉下插隊的辦法,除了找份工作還有結婚呢;院裡這麼多人家,跟紅和亮子年紀差不多的得有好幾個,有男有女的。保不齊有人打他倆主意,要是得逞了;人财兩得,又能留城還省了買工作的錢,多劃算呢?更何況咱家還有我跟你媽兩個工作可以接呢,畢竟這麼大的便宜可以沾,紅跟亮可不就成了香饽饽?他倆最近還是在單位裡呆着更穩當些,沒覺着現在街道上的那些幹事們,都對你和氣不少了麼?劉芬芳點點頭:這話說得,我還以為他們本來就是和氣人兒呢,沒想到這上頭。她觑着丈夫的臉色加了句:得虧你們家老太太不在了,不然她非得從咱家給剛子強子至少找補一個工作走,難怪你哥嫂那天敢理直氣壯地上門想白饒呢。辛國平拍了拍妻子的手:咱倆太老實,好在我們家悅兒這孩子,小歸小,主意大,不是她出主意買工作留下倆大的,咱家那些錢怕是也留不住,多半還是得落她姑手裡。中年男女這波突發的狗糧把僞少女辛悅噎得夠嗆,她故作天真道:阿公說娶妻不賢禍三代,爸說的這個事真得防着。話說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反正奶奶沒了,再沒人說我們家閑話了,不如我們住到阿公家去啊?劉芬芳心動的看了丈夫一眼,辛國平則沒有表情的緩緩坐到凳子上,沉吟良久,說:跟老家兒一塊住,咱給爸養老,也行!那把咱這兩間屋賣了吧,賣屋錢還可以在爸那小院給悅兒修個大點的衛生間,有能擱家洗澡的地兒。辛悅發現自己回到這個年代,最受不了的就是倒馬桶,其次是都十幾歲大姑娘了,還得跟父母睡一間屋,最後是氣候條件不允許在家洗澡的時候,特别是冬季,大家不得不去的那種條件相當簡陋的公共浴室;一群上到八十三下到手中攙,高矮胖瘦黑白美醜俱有的女性,以特别原生态的方式集中在這個水霧缭繞、視線模糊、各種氣味摻雜的環境裡。空氣不流通加上悶熱潮濕,帶着點陰溝返水那種淡淡的臭味跟黴味。在這種澡堂洗澡的常規操作是,你好容易占了個水龍頭把自己洗幹淨,還沒從人縫裡跌跌撞撞的擠到更衣處,就又被别人身上的肥皂沫給沾上了;還得再找個龍頭沖幹淨,需要這樣周而複始好幾次,才得以進入取暖靠抖的更衣室裡,穿上幹淨衣服出去繼續抖,天冷的時候;要是晚上去澡堂子洗澡沒戴帽子,不等到家就會發現濕頭發上有冰了。在辛悅眼裡,除了下鄉修地球,沒啥好吃穿在這幾件更要命的事兒跟前,已經不算個啥了。
辛悅印象中這年頭大雜院裡面,幾乎每家都是人多屋子小;住的逼仄不算,院裡面還沒有廁所。又因為院裡沒廁所,五谷輪回還得出院門,去跟隔壁兩條巷子共享的一座公廁解決問題;天晴還好,雨天泥濘,雪天路滑,還經常許多人一起排隊上廁所,實在很難為人。三條巷子數千号人也隻得女廁六個坑位,男廁六個坑位外加半截圍牆遮擋着視線的三個小便池。家家戶戶無奈之下,夜間解決出口問題的主要用具;大的是木制馬桶小的是搪瓷痰盂。有環衛所的糞車會在清晨和傍晚搖着鈴挨家挨戶走一遍,好讓胡同裡的住戶聽見後出來傾倒存貨;要是這兩趟都沒趕上,那你就隻能自己拎到公廁去倒。住過胡同裡那種老式房子的都知道,馬桶還是早上倒比較好,天晴時倒完了刷幹淨,靠牆斜放着在外面曬一天,晚上下班收回家,用的時候就沒什麼異味。辛悅想,如果老班的房子順利拿下的話,倒馬桶什麼的就不是困擾了。因為老班本身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他們家那院兒不大,可自來水、衛生間、洗澡間一樣不缺,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在這個年代生活舒适度算是相當高的。正想着呢,外公來了,一看那神情就知道事情妥了,頓時狗腿的迎上前,好話不要錢的往外冒。外公笑了笑,跟女兒女婿說:我在門外就聽見你們倆想開了,願意把房子賣了跟我住?辛國平有些不好意思,眼光朝着腳下瞄;劉芬芳笑眯眯的點點頭:嗯哪!是有這個打算,原想着這兩間房留給亮子結婚用,後來想想紅跟悅是姑娘家,嫁人早晚的事兒。等亮子結婚了小兩口帶着孩子,正好跟我們幾個老的一塊兒住着親香,既然不打算叫亮子在這旮旯結婚;這房留着就等于是個禍頭子,别到時候惹他伯他姑的整天盤算我們家,還不如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先把房子換了錢、花掉了才安生。老劉手一揮:先搬家把房子騰出來,買家看過才好決定買不買嘛。辛悅又插嘴:不用到處找買家,爸媽你們先想好這屋打算賣多少錢,然後去後院趙家問問他們要不要。為什麼首選是趙家,夫妻倆默契的沒有問;去的是劉芬芳,回來時加上了神情忐忑的趙家夫妻倆。趙家三兒二女三間房,按說住得不算太擠,奈何五個孩子的年齡挨得近;相差不過二三歲。老三老四是雙胞胎,老二老小是姑娘,趙家孩子都還挺争氣的,一個頂職的都沒有,工作都是自己考上的,大的幾個都上着班呢,隻有老姑娘還在上學。單位分房按資曆排,孩子們工齡肯定是不夠的,所以趙家手裡寬裕,住得還是挺緊巴。原本老兩口一間屋,倆閨女一間,三小夥子一間。老二已經嫁出去了,老大倒是剛結婚不久,占了一間房,老三老四一間,老姑娘就隻能跟爹媽擠一間屋了。劉芬芳過去一露出賣房的意思,趙家夫妻就趕緊過來落實一下這事;要是能買下辛家的房子,老三老四一人占一間,結婚就不愁沒地方住了。院裡房子産權混亂,既有單位分給職工的,要按月交房租水電費,也有個人買的,按月隻交個水電費就行。辛家夫妻拿出産權證給他們看了,說好成交價九百五十塊錢,算是很合理了,約定明天雙方請假,先去銀行取錢,再去房管所一手交錢一手更改産權證戶名,辛家保證一周内把房子騰退出來交給趙家,說定以後,趙家夫妻倆就笑眯眯的告辭了。
食品廠午休期間,辛亮兄妹聽說廠門口有人找,一起出來發現是父母來探班,高興之餘有些納悶。劉芬芳告訴兒女,家裡房子賣了,東西全都會搬到阿公那裡,周末回家别跑錯了,兄妹倆聽了也很高興,阿公家可比大雜院清淨多了。說完事,辛國平兩口子就回去了,還得找人給小院修廁所和洗澡間呢。辛悅放學回發現家裡沒人,找了把小榔頭到處輕輕敲擊;看看有沒有什麼浮财藏在屋裡,恰好辛國平回來看見,給吓一跳。問明緣由,嗤笑道,你以為天底下能有那麼多有錢人,錢不擱方便拿着用的地兒,在屋裡到處摳牆縫兒挖窟窿打洞的藏?閨女,你想什麼呢?說完随手敲了一下隔牆,一片牆皮應聲而落,堵着的碎磚塊陷了進去,露出成人拳頭大小的窟窿。這牆是夾心的?父女倆互看一眼,好奇的湊過去張望了一下,裡面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見。辛國平伸手進去摸出來一個綢緞質地的荷包,沉掂掂的有些壓手;上面繡着鴛鴦和并蒂蓮,布料有點悶壞了,再探進去又摸出來一個螺钿小匣子。打開荷包露出裡頭金多銀少的一些锞子,大約二三克重一個的樣子,兩個鑲了寶石的銀戒指。開了匣子,裡頭一對沉甸甸沒有花樣的圓條金镯,空心處放着一個韭菜邊的金戒指,一副燈籠樣式掐絲的長款金耳環,還有幾粒寶石。一個羊脂玉镯裡頭放了一個羊脂玉佩,一支钗頭花樣繁複的金钗,一根喜鵲登梅的點翠銀簪,這些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做工都很精緻,顔色卻一點也不鮮亮,除了寶石和點翠色澤依舊明豔,其它的看着都烏蒙蒙的像是古董。辛國平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放進床頭櫃抽屜,看了一眼閨女,接着去關上家門,在屋裡東敲敲西砸砸的仔細聽手底下的動靜,最後又找到幾個銀元和兩個十克左右的小金條。辛悅很怕挖出個不合适的東西,還好沒有,她松了口氣:爸,咱得趕緊把這些破壞了的地方恢複原樣哈,不然媽回來要罵的。還有,萬一沒弄好,趙家搬進來會懷疑這屋發生過點啥事就不大好了。辛國平拎了個小洋鐵桶出門,不一會就帶了幾塊碎磚和一些活好的膩子回來抹牆、平地;沒多會兒就弄完了。辛悅有點納悶:爸,平地不該是用水泥麼?膩子是糊牆的呀,平地怕是不結實吧?辛國平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咱這地面是磚,趙家接手後,房子肯定得整整,牆會重新砌,大概砌到頂,門也要另開的,捎帶手拿水泥平個地有什麼稀奇?不把房子規整好了,他家老三老四咋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