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有錢心中不慌,劉悅定定神,歇了一會兒起身回家。一進門,就看見老娘劉芬芳拉拉個臉;一副全世界欠我三百萬的神色看過來,心裡有數,大約老爹那頭東窗事發了。劉芬芳已經平息的怨怼在看到劉悅的同時騰得一下,火冒起來,她幹脆不管不顧的說出來:老姑娘,你把今天你爸給的東西交出來,我也不是白要你的,不過是當媽的先替你收着罷了!辛國平來不及阻止,有點焦慮的看向劉悅,一副既希望她聽話又怕她生氣的樣子。想着她爹也不會把什麼都一股腦的秃噜給她老娘,劉悅面無表情地掏出手镯跟戒指遞過去;沖老爹搖了搖頭,阻止他說話。劉芬芳看她東西掏得幹脆,登時被一股失而複得的喜悅沖擊的渾身舒坦;氣就消了個幹淨,接過首飾高高興興地進了裡屋。她先愛惜的摸了摸從小閨女手裡拿到的戒指、镯子,再把這兩樣和從丈夫跟前拿來的那些東西一起;放進新得的螺钿小匣子裡收好,然後繼續收拾搬家要帶走的東西。都說破家值萬貫,劉芬芳看什麼都舍不得丢;包袱越收拾越多,全都是些羅亂。正好劉阿公過來,說了她幾句,讓把這邊的鍋碗瓢盆包括熱水瓶拿到劉悅的新院子裡,随身衣服和得用的被褥跟一部分家具搬到自己家;其它用不着的就留給趙家處理,算是結個善緣。正好剛剛發了一注财,劉芬芳正在興頭上;想想老爺子的話很有道理,也就不再糾結些許舊東西了。身在這個簡樸的年代,人們普遍的認知就是能省則省,飯桌跟碗櫥這兩樣家什有當然好,沒有正經飯桌弄個小方桌或者箱子上鋪墊些防油漬的報紙也能湊合着用。因為買家具還得湊家具票,心裡感覺這筆錢花得有點不值當,票本身也不好弄。趙家人下班後得知他們正在搬家,就主動過來幾個人幫忙,既賣個人情,也順便做個交接。看見辛家把完好的飯桌、碗櫥留給他們家都高興的很,說要請辛家人吃飯。相互客氣了幾句,劉悅就跟着阿公和爸媽離開這個住了很多年的大雜院。進這個院兒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兒,如今自己也人到中年了;辛國平很感慨的回望了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跟家人一起奔向新生活了。
辛國平跟着老婆搬進老丈人家的當天,才知道老丈人不是說着玩的,是真改了自己小女兒的姓;那麼,小閨女名下肯定也有了個小四合院。辛國平心裡明白,現在當務之急是他得摁住劉芬芳,不叫她昏頭漲腦的逮着機會就作妖,到時候真的會寒了孩子的心。辛國平的内心裡還是有父母在,兒女不得有私财的意識。覺得劉悅改姓沒什麼問題,對待阿公給的房子她最應的做法還是交給父母處理才對;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不應該在爹媽還兩手空空的時候,手裡就握有價值相當可觀的房産。瞅着劉悅身邊沒人的時候湊過去,他想着還是給孩子說兩句貼心話安慰一下。劉悅看出他的意思來了,很是不想敷衍,她有點煩躁的擺擺手:爸你啥也别說了,我媽那人就這樣式的;啥都得攥手裡她才踏實,不然且有得惦記呢。她要就給她吧,你放寬心我是真沒事。不過你老人家記得哈,别讓我媽來叫我把房子給大哥;我是不會答應的!哪怕她說下大天來,我指定也誰都不給!這話讓辛國平聽得心裡很不舒服,都是一家子骨肉,何至于?雖然在越發偏執的妻子跟前;他也沒辦法給女兒做什麼保證,他想,自己能做的隻是遇着矛盾爆發和和稀泥罷了,突然就,覺得這個爹當得也很委屈!劉悅管不着她老爹的傷春悲秋,她的想法特别簡單直白;多少個世界的輪回讓她對人性有着清晰的認知,她不覺得自己會是那個得到父母關愛扶持的意外。最初是不甘支撐着她,為改變全家包子加炮灰的命運拼盡全力;可在後來的一次次闖關中,她逐漸明白自己以為對别人的好,在當事人眼裡未必獲得認可并領情,說不定會懷疑你别有用心,或者嫌你付出的還不夠。想憑一己之力做到别人的人生兜底,是無法辦到的,也犯不着。别人的人生哪怕再重要,也不是一定要犧牲自己,為之保駕護航到幸福彼岸的理由。雖然之前每個任務完成後,她都會被清洗記憶;但既然經曆過總會留下些痕迹。與最初隻有一顆赤子之心為家人的自己不同,她現在會不自覺的權衡利弊;跟家人之間總能保持一定距離,一個觀察者的距離,一個不至于受傷的距離。在劉悅看來,窩裡橫什麼的純屬内耗,讓她很是不屑,所以;理解劉芬芳,甚至同情劉芬芳,她卻并不打算成為劉芬芳。
這年頭城市裡的初中生想上高中的,不用考試,提出申請等革委會教育部門批準就可以。隻要階,級成分沒問題,家裡也願意提供讀書費用的話,升學申請基本都能通過。劉悅臨近初中畢業,不想插隊就得上高中。她試過,在學校問老教師題目,他們會詳細解答,上門求教那是敬謝不敏,真的是門都沒有。老教師們願意給她解答疑難問題,是給于她從未為難過老師們的回報,并不是覺得她天賦異禀孺子可教;不過是感念她作為學生沒有被環境改變,仍然在履行學生的職責、還願意認真學習罷了。劉悅相當識趣,别人上課愛幹嘛幹嘛;她老老實實地聽講,不明白的課後去辦公室問,省得下課在教室裡問會給老師招事兒。一九七六年實在不算個好年份,這一年劉悅本該高中畢業,很突然的就宣布高中恢複三年制;應屆生得延期一年畢業。想趕緊領了高中畢業證去招工、去當兵的學生哀歎不已,劉悅卻正好稱心。七七年恢複高考在她高中畢業後,她可以直接參加高考,不需要去插隊短期過個渡了。這兩年間劉芬芳沒少跟劉悅鬧,她一直想從閨女手裡收回那小院來,好拿這小院給辛亮娶媳婦用。劉悅本來對這房子無所謂的,可她不想慣着劉芬芳。年頭上,劉悅一怒之下,已經把小院脫手了,還特意設法洗去了她曾經擁有過這一處房産的痕迹。為防止劉芬芳惦記賣房的這筆錢,她直接告訴老媽;她用小院跟人換了套房。想要她手裡的房子,要麼拿錢來;不想給錢也可以簽一紙斷絕關系的文書,從此各自安好,否則别想從自己手裡摳便宜。劉悅新入手的是位于後海附近的一處小院,以前應該是主子住的,大約是從大宅門裡分家分出來的。說小院其實規制齊整不算小,臨街的大門裡側左邊設了間門房,挨着院牆的右邊有兩間下人房,一間廚房。正對院門是個磚砌的照壁,上有雕花;照壁、三間正房、加上東西廂各兩間廂房一起,圈出來個大約三十平米左右的内院。上一任主人大約不差錢,所以房子收拾得很是現代感十足。所有的窗戶都安裝了無色磨砂壓花玻璃,就算是不安窗簾,都能做到既不透屋裡動靜也不影響采光;正房卧室火牆連着一鋪炕和相通的耳房,這樣冬天耳房裡面也不會冷。兩屋之間安了道門,裡面做了幹濕分離的衛生間、鋪了馬賽克瓷磚。有浣洗台、抽水馬桶還有個浴缸,所有的水龍頭花式精美、連銅質配件都是進口的。正房、廂房的室内吸頂燈、壁燈、落地燈一應俱全;電線都扣在線盒裡不曾裸露。屋裡牆上安了不少三孔、兩孔的插座,電燈開關也不是常見的拉繩式而是嵌在牆上的闆式開關。這房子當初是個革委會小領導住的,這家子占了房子以後沒想會有還回去的一天;一家人住得還挺愛惜。房主是因中美關系破冰而落實政策回來的,從海外親友托有關部門查找他們一家的下落起,一直到落實政策返還财産拿到鑰匙為止;相關部門的執行力,相當迅速。占房子的人家接到如果敢拖延騰退就地免職的命令;任何小動作都還來不及做,就不得不離開了。跟前任老班一樣做法,驚弓之鳥的房主帶着家人一回來;乘親戚那盤竈還熱着,就想方設法變現手頭所有财産,辦好各種手續,全家去美國投親靠友了。房子到手,劉悅照舊梳理一番,可惜這一次什麼外财都沒有,隻在隐秘處找到一疊舊書信,她沒看也沒扔,讓它們依舊待在那裡。阿公教她如果自己不住的話,可以把房子租出去賺點零花錢,因為沒人住的房子容易敗壞。劉悅怕好好的屋子被人糟踐了,不肯答應;她去寄賣行配齊家具用品,經常找各種理由過來住幾天,順便洗洗澡。辛國平慨歎小女兒已經被老妻作得跟家裡離了心,證據是上一套房子他看過;這一套他隻是聽過。他沒想到的是,因為他在參觀那屋時,無意之間在劉悅跟前說了句話,震驚了劉悅;她沒想到老爹的内心竟然藏着如此盤算,能把吃絕戶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導緻打那以後,劉悅就下意識的防家裡一手了。辛國平原話是;其實這屋咱家一家子住還挺好的,你姥爺那兒叫亮子陪着住,趕明兒亮子結婚生娃的都在你姥爺跟前,讓你姥爺也嘗嘗含饴弄孫的天倫之樂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