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這次不想輕易放過辛亮兩口子,也不想輕易放棄有血緣牽絆家人,因為她不想放棄多少次輪回中執着想回的這個家。她知道在無數次的艱難困頓中,自己多少是美化甚至完善了關于家的記憶;這些記憶又支撐着自己蹚過了所有的險境,這才回到最初的溫暖。就算這溫暖不如記憶裡那麼純粹,曾經也是劉悅為之奮鬥的終極目标,都說是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家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哦!不是,等同于一條船上的人,在沒有原則性問題狀況下,家人之間不該相互包容麼?趙麗琴不敢恨打她的丈夫,卻敢在心裡将丈夫的家人有一個算一個的恨了個遍;她掩着腫脹的半邊臉站在角落,舌頭抵着有些松動的大牙,低垂着眉眼,一副受氣包小媳婦的樣兒,不敢讓辛家衆人看見她眼裡盛着的怨恨刻毒。辛國平咳了一聲問兒子:你跟你媳婦幹這些的破事,總不能讓我們當老人的處置,這不平白招你們兩口子的怨麼?這事的嚴重性不用我說你也明白,是私了、還是公了你倒是拿個章程,不能因為悅兒是家裡人;你就腆着個臉,想着黑不提白不提的就這麼混過去。辛亮沒想到自己已經下狠手,打了趙麗琴一耳光,又跟劉悅陪了不是,這事也沒能過得去。家裡二老還要不依不饒的,追着替小妹問自己要個說法;他心裡的不滿加劇了,語氣也特别的惱火:你們知道我是個沒文化的粗人,腦子也笨轉不過彎,喜歡直來直去的,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總不能真要我把趙麗琴做了吧?那犯法呀!到底想怎麼樣你們就直說;能辦到的我盡力,成不成?辛國平知道自己這三個孩子裡,辛亮最沒腦子,辛紅心眼最多,劉悅最有本事。做父母的總希望兒子能跟妹妹搞好關系,萬一遇上點事兒;劉悅能願意伸手拉他一把比什麼都強,誰知道辛亮竟然跟老閨女别上勁了。他看着不開竅的兒子頭疼不已,劉芬芳覺得亮子現在不是很想講道理的樣子,隻一味的跟家裡人耍橫!他怎麼敢的?不知道自己這個做媽的更生氣麼?劉悅在邊上老神在在,主打一問一個不吱聲,有号稱能把家裡一碗水端平的父母在場呢,犯不着自己上。看着劉悅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辛亮格外來氣;悅兒你倒是說句話呀,小姑娘家家的别太過分,我跟你嫂子都給你陪不是了,你還想怎麼樣啊?差不多就行了哈,我說能不能見好就收啊你!不等父母開口,劉悅冷笑一聲:我不想怎樣,我隻想凱撒的歸凱撒、羅馬的歸羅馬;哦,我忘了你聽不懂,就是一碼歸一碼。你嘴上說道歉了,心裡想的怕不是這麼回事吧?我那麼些東西不見了,你們兩口子提了一句賠償的話麼?這麼地吧,咱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瞞着家裡人把我屋撬了,又把裡面的東西仔仔細細的翻了個底兒掉,就問你一句,傳說中的老劉家家産你們找着了麼?辛亮跟辛國平臉色同時變了,辛國平是氣得;辛亮是心虛,劉芬芳一臉懵逼。劉悅面無表情地繼續輸出:看在一家人份上,我給你解個密哈,信不信的随你。其實老劉家打祖上起,就不是什麼有跟腳的人家;頂了天不過混個溫飽,姥爺生逢亂世,家裡連溫飽都顧不周全。不然,作為家中獨子的他,怎麼可能小小年紀,就被父母送去作坊做學徒?劉芬芳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她小時候不止一次的聽她爹說過。姥爺從小就機靈,可惜父母緣淺;他去當學徒沒多久,太姥爺兩口子就出事沒了。姥爺雖然成了孤兒,好在他聰明、好學、長得好;加上嘴甜肯聽師父話,就這麼得了青眼,師父成了嶽父。民國時期民族資本家扛不過大量湧入中國市場的外國資本傾軋;加上軍閥連年混戰,那個小作坊後來倒閉了。他們翁婿倆仗着會修機器這一技之長,花了點錢找了門道;進了當時的國營軍工廠,過了一段太平日子。也幸虧他們是進了國營廠,抗戰時期全家才能随工廠撤退到重慶;一點微薄的财産和全家人的人身安全沒受太大的損失。當時後方有敵機轟炸,還得時常躲防空洞;撤到後方的人太多,糧食、布匹、等等生活物資供應跟不上需求。特别是藥品奇缺,物價也高,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他們帶的錢很快就貼補着用完了,女眷不多的一點金銀首飾和好一點的衣服也變賣殆盡,好在男人們還有薪水可領。等到勝利後回到家鄉,五口之家隻剩了姥爺和年幼的媽相依為命;怕咱媽受委屈,當時正值壯年的姥爺沒再娶。跟着是解放戰争時期,國統區物價飛漲、民不聊生,這種時候姥爺因為工廠南遷被裁員。為了掙點雜合面活命,姥爺真是什麼活都去試着做過。我就問你,要真是有家底,他能去幹收屍隊那樣苦、累、髒的活不?解放後政府号召恢複生産,他才有機會憑着能熟練使用多種機械;加上稍許懂得機器的維修保養,重新考進了國營工廠。因為姥爺成分好、技術熟練,工作也突出;很快就成了拿高薪的七級工,為了給媽一個安定的生活,他努力存錢買了那小院。建國不過才二十多年,姥爺那人想得開;講究個吃穿,不委屈自己,完了還要貼補着點咱媽。刨去開頭幾年,買房花了一大筆;再扣掉自然災害三年,工資攏共就那麼些,你有腦子自己算算他能剩幾個錢,來存這個你所謂的老劉家家底?你也别犟嘴,拿姥爺偏心給我買了個小院說事兒!如今不怕你們知道;那買房花出去得錢不是姥爺的,是我自己的!像一個驚雷,打在衆人腦殼上;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除了辛國平都有點懵圈。劉悅慢悠悠的繼續:我這人運氣好,早幾年機緣巧合發了筆财。那時候年紀小,怕爸媽借口幫我保管;然後全部被拿走握在他們手裡,成了他們可以随意支配的家庭财産。完全忘了他們當初從我手裡拿走的時候,說的最多的是暫時替我保管,等我成年了會還給我的。我琢磨着等長大了,想起來讨回的這筆财産的時候,他們可能會稍許漏一點邊邊角角的給我;像是糊弄着略作補償,又像是給了我多大恩德似得,完全忘了那原本就是屬于我的東西。劉芬芳想起當年從劉悅手裡硬搶的镯子、戒指和房子,不由得臉紅了。她不屑的撇了撇嘴,嘁!小小年紀心眼真多,怪不得劉悅當時給的爽快;原來這死丫頭手裡捏的東西更多,壓根就不稀罕那點子三瓜兩棗了哇,她凝神聽着劉悅繼續往下說。我跟姥爺也沒說實話,隻拿了一部分錢财請他老人家出面;替我買了這個院兒,當時我年紀雖然小,可也知道人性經不起考驗。比如你辛亮,小時候,你也曾經為了護着我跟辛紅和人家幹仗;一個打幾個,被人家揍得鼻青臉腫。姥爺怕爸媽難為我,願意給我遮眼;他幹脆告訴你們說這小院是我改姓,願意承老劉家香火才送我的。你們兩口子就眼紅成了這樣,撬門扭鎖的翻我東西,連個人都不稀得做了?還好,現在有錢不是罪了,換了早幾年你們兩口子要知道我有錢,還不肯拿出來給你們花;是不是還得去舉報我呢?就這麼點子東西,能讓辛亮你忘了我們是一家子骨肉?忘了當初還是因為我一打聽到有人賣工作的消息,就死磨活鬧的,讓爸媽掏幹了家底;買下了食品廠的工作,工作一到手就催着你們趕緊着辦手續,隻為了不叫你和辛紅跟别人一樣下鄉吃苦?你還記不記得你們也不過是剛剛入職,街道就找上門的時候,那時候但凡你們入職手續晚了那麼一時半會兒;現在你多半還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掙着公分盼回城呢,哪有那個美國功夫千裡迢迢跑回來,站在我買的這院子裡難為我?想想還真是侄子像姑啊,當初咱家那個叫辛美蘭的姑姑不就大義滅親,跑到街道舉報你們兩個落後分子躲在家裡不肯下鄉去麼?劉悅不緊不慢的一席話,臊得辛亮擡不起個頭;他想起剛工作那會兒,他跟辛紅對悅兒發自内心的感激和維護----那時候家裡房子小,他們情願去住六人間的宿舍,努力學會适應環境,跟陌生工友相處;夜裡還要忍受别人磨牙、打鼾、說夢話,就為了給悅兒留一個獨處的空間。這情份什麼時候變的呢?什麼時候起跟悅兒生分了呢?是在他跟辛紅各自成家了以後麼?是每天柴米油鹽的生活;給他們帶來了另一種羁絆,而悅兒考上大學,實現階級躍升跟自己漸行漸遠?還是因為他們兩家有父母的貼補,時間久了,怎麼樣能讨父母歡心;可以順理成章的從父母手裡,多為自己的小家劃拉點什麼的事越做越多,也越來越熟練了。兄弟姊妹之間的情分,自然因為彼此存在利益争奪的關系,也慢慢的越來越薄了?
辛亮這邊陷入自我檢讨,劉悅覺得雖然各自有點小心思;大家都沒什麼壞心眼,這個家還能拯救一下。她對着辛亮貼臉開大:你叫我說你什麼好?你有個當哥的樣兒麼?從小到大你就慫,總是叫人覺得你是個好欺負的老實人,有機會不欺負你一下算吃了個虧。就問問你,當個誰都能欺負的老實人舒服麼?再說爸媽手裡才多少錢,留給自己養個老用有問題麼?輪得到你幫他們花?起了把傳說中的老劉家家底弄到手的主意,又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要,得虧你個大聰明想着撬門扭鎖偷摸着尋,怎麼就沒想想萬一我報案了,你會坐牢呢?其實,人想發财沒錯,就是得走正道。辛亮嘟囔一句:說得容易,你敢不敢把自己發财的道擺明面上?劉悅給了他一個白眼:隻要你不犯法又能吃得了苦,現在想發财可容易了,關鍵是得你自己豁得出去!現在大家都在觀望,甚至還看不起個體戶,壓根不知道人個體戶有錢着呢。國家搞改革開放發展經濟,又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有政策扶持、鼓勵個人想辦法發家緻富。也别說你沒錢沒技術,你不是會揉面麼,面揉得勁道,做面條、饅頭、烙餅都好吃;現在小本買賣做得人少,你要是不怕辛苦,支個攤子賣些饅頭燒餅的也能發财,最少比上班掙得多。等人家也幹上這個了,你就該把升級開店買門面的錢都掙下了,就問你自己掙錢自己花它不香麼?兩口子隻知道合夥算計娘老子那點子養老錢,一天天的正事不幹,你也真好意思!辛亮還在尋思呢,趙麗琴聽住了;還有點躍躍欲試,誰也不是生來就沒皮沒臉的;能站着掙錢,幹嘛要跪着乞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