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喜稱的手顫抖起來,緩緩挑開蓋頭,少女的睫毛忽閃幾下,黑亮的瞳仁仿佛浸在清透的秋水裡,彎眸笑起來又像一輪新月。
裴甯鶴不自覺地喉頭上下滾動,将喜稱放到一旁,柔聲道:“姐姐,我可以叫你娘子嗎?”
鹿绾雙頰泛着不自然的紅,自己好像置身于微漾的雲團之中,思路變得斷斷續續,心裡酥酥癢癢的,熱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他垂下眼簾遮掩眼底的炙熱,密如鴉羽般的眼睫因壓抑而發顫,下颚繃得緊緊的。鹿绾卻不知何時靠了過來,綿軟甜膩的聲音像羽毛一樣在他心間輕撓着,“裴小鶴,我好像有點難受……”
裴甯鶴輕攏住不安分的火團,眼角潋滟着紅痕,濃密的眼睫因壓抑而發顫,一手去拿床邊的杯盞,結結巴巴道:
“交……交杯酒還未喝——”杯盞碰到了案幾上的玉壺,酒水順着桌台緩緩流到地上,紅棗花生掃落一地,紅帳翩飛,燭火昏黃。
小雨忽至,淅淅瀝瀝打濕了窗外的海棠樹,樹影婆娑搖曳。再次醒來時,身上的衣着徒然變換,鹿绾覺得腦袋裡好像塞了鉛塊,昏昏沉沉的。
“咳咳咳……”刺鼻的濃煙不斷鑽入肺腑,裴府完全籠罩在滔天的火光之中,熾熱的烈焰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灼燒着整座房屋。
木梁被燒得噼啪作響,中間已經完全焦黑,毫無征兆地斷裂,轟然倒塌砸在鹿绾的背上,她竭力拖着身子往前爬,喉間湧出一股腥鹹。
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好似飄蕩的羽毛,她這是……又死了?
“少爺!您不能進去啊!這是大師做的法事!”門外的小厮奮力張開雙臂将裴甯鶴攔在外面,他雙目猩紅厲聲罵道:“滾開!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少夫人與您成婚九年了,面容卻絲毫未變,她是妖怪啊!”梁架幾乎被烈焰燃燒殆盡,屋檐的瓦片滑落砸到小厮身側,他連忙往院心避去。
裴甯鶴再顧不得其他,踹開房門沖進火光之中,卻見到被濃煙吞噬的趴在地上的人兒,喉嚨裡好似有刀刃劃過,每一次喘息都無比艱難,他幾乎要失去意識。
“她還在等着我……”他死死掩住口鼻,搖搖晃晃地朝着鹿绾過去,可那張蒼白的小臉已經染滿了黑煙,看不出一絲生氣。
他跪着将她摟進懷裡,探她鼻息的指尖都在發顫,渾身都好像被撕碎,平靜得有些可怕。此刻她的身體太輕了,遲了……是自己來的太晚了。
他不應該今天到佛寺去祈福的,他不應該把她獨自丢在家裡,更不應該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逼近。
“阿绾,我很快就下來陪你。”纖長的睫毛浸上淚珠,他低垂眼眸,耐心地給她擦幹淨臉頰,下颌抵住她的頭頂,将懷中的人兒摟得越來越緊,緩緩閉上眼睛。
“生當同衾,死則同穴。”
黑霧凝成一團詭異的東西,悠悠開口:“你命中犯煞,注定不得善終,甚至禍及姻緣。過來這裡,我幫你改變這一切。”夾雜着明顯的電流聲,好像那個怪東西。
鹿绾心下一驚,喊道:“裴小鶴!别信它!”鹿绾扯下腰間的靈劍朝它劈去,黑霧瞬間散盡,鹿绾與裴甯鶴一同浮入了虛空之中,他不可置信地凝視着鹿绾,“娘子,我竟真的見到你了。”
“咳咳……”鹿绾不自然地輕咳兩聲,解釋道:“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裴甯鶴搖了搖頭,“未曾發現。”
虛空慢慢凝實,鹿绾歎了口氣道:“你不能死,你得好好活着。”該死,這夢境又要重啟了。
溺死,摔死,難産而死,好像真應了那怪東西的話,鹿绾立刻搖頭否定,不對,沒有什麼事是注定好的,事在人為。
再一次即将魂歸天際之時,鹿绾決定提醒他什麼,最好能讓他一直活下去,死馬當活馬醫吧。
她眸色異常堅定,費力地朝他囑咐道:“你若是敢随我而去,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再理會你。”
裴甯鶴握着刀刃的手頓住,哐當一聲摔落在地上,他的眸子抖了抖,唇瓣失了血色,“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鹿绾垂死病中驚坐起,“我不會死的,我回來找你。你隻需好好保重身體,等待我們注定重逢的時候。”
“我等不到你怎麼辦?”
“會等到的,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到時候我會帶你一起離開。”
鹿绾的魂體又回到虛空之中,她百無聊賴地坐着小憩,他這次好像真的聽話了,時間線沒有再回退,一襲白衣翩然而至。
鹿绾朝裴甯鶴遞出手來,眉眼彎彎,“和我一起走吧。”
黑霧不知從哪冒出來叫嚣着:“不可以聽她的,你若是出去了,結局會與現在一般凄慘!”
裴甯鶴并未瞧那團黑霧一眼,唇角輕輕上挑,将指尖遞入她的手心,虛空中裂開道道縫隙,整個世界像是鏡面般碎裂開來,形成無數碎片如破窗般掉落。
現實中鹿绾和裴甯鶴的指尖相繼動了動。
“乖徒,快醒醒!”鹿绾被搖得差點散架了,一蹬腿爬起來,“師尊,哪有你這樣喊人出幻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