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榮慶帝之前,鄒清許做足了心理建設。
曾經,他丢失了一次寶貴的生命,如今,他再次處于崩潰的邊緣,為了讓自己不關機或重啟,鄒清許努力做各種準備。
他臨時抱佛腳,把書房裡的一堆書翻了又翻,而後去找梁文正,抱老師的大腿,讓老師為他指點迷津,最後收集了一堆誇榮慶帝的話術,熟讀并背誦,甚至想做成小抄。
曆經幾天沒有好好吃飯和好好睡覺之後,鄒清許終于迎來了進宮面聖的那一天。
他不抱怨,皇上是該好好審核王爺身邊的人,萬一王爺挑了不靠譜的呢?
鄒清許心裡十分沒譜,人心難猜,榮慶帝又是出名的生性多疑,喜怒不定,精通帝王心術,他總覺得自己小命堪憂。
鄒清許吃了一頓大餐之後,進宮去面聖。
今日,他隻要活着出來就是勝利。
早春清寒,宮裡一片蕭條,嫩枝綠芽隐隐若現,鄒清許被吳貴的兩個小跟班領進宮内後,撲通一聲跪下,不敢擡頭。
此時,泰王也在宮内,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見到鄒清許後,臉上露出含蓄的一絲笑意。
“起來吧。”空曠的殿中傳出沉穩的男聲,榮慶帝坐在雕刻繁複紋飾的軟榻上,手裡拿着一本書,看着身前清瘦的男人。他和鄒清許之間用兩根蟠龍金柱隔開,遙遠的距離讓人看不真切。
鄒清許進來後,榮慶帝收起書,不緊不慢地說:“坐,朕記得你,榮慶二十四年的進士,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泰王想讓你當他的侍讀講官,朕沒什麼意見。”
鄒清許:?
沒有意見直接任命呗。
泰王适時插話,清亮的聲音在衆人耳邊盤旋:“兒臣謝父皇。”
此時,鄒清許輕輕呼出一口氣,榮慶帝:“不過朕今天想考考你。”
鄒清許一激靈:考核雖遲但到。
他偷偷擡眸看了一眼榮慶帝,一個濃眉大眼、五官端秀的男人,舉手投足間透露的威嚴拒人千裡,榮慶帝神情肅然:“朕聽說民間對現在的朝堂頗有微詞,朝内結黨營私,百姓怨聲載道,都說黨争亡國,愛卿如何看。”
鄒清許腦子轉得都快冒煙了,這個問題可是個大坑。
榮慶帝最近鐵了心要清查皇莊和勳貴的莊田,連自己兒子都賣了,鄒清許也因此事受到牽連,可見聖心難改。
清理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謝黨和陸黨兩派借此機會清理政敵,鬥得烏煙瘴氣,朝中暗流湧動,不少人受到波及,成了這波黨争的犧牲品。比如剛上位沒多久的禮部侍郎,屁股還沒坐熱,就因收受賄賂被整下去了。
不想努力隻想躺平的鄒清許看着他們内耗,等着坐收漁翁之利,照這麼下去,他的仇根本不用自己報,反正比他更精明、更懂權術、後台更硬的人會努力。
龍涎香的香氣在宮裡飄蕩,香霧在鄒清許眼前萦繞,他不敢胡言,忽然想起不靠譜職場生存法則——向上管理。
鄒清許眼睛一轉有了主意,他低頭說:“臣位卑曆淺,學識大多閉門造車,不敢多言,皇上覺得呢?”
鄒清許把問題扔回給榮慶帝。
榮慶帝眉頭微皺,開始轉手裡的佛珠:“天佑大徐,我朝治國能臣衆多,朕從不偏袒任何一派,想人盡其才,沒想到竟落了百姓口舌。”
榮慶帝知道,朝堂裡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并非全都忠心耿耿,他們明裡暗裡不動聲色的交鋒,不互相制衡,容易一家獨大。身為天子,他手握大權,老練地布局,像棋手般缜密,盡管如此,度和火候依舊很難把握。
鄒清許聽着,大腦超高速運轉,看來榮慶帝對朝中數黨的林立呈默許狀态,他并不想打破現在的僵局,榮慶帝早些年廣開言路,勵精圖治,事事親力親為,不計出身提拔幹事之臣。那時,朝中的黨派并不分明,也沒有黨争,現在榮慶帝理政的心思淡了,逐漸把治理國家的權力下放到官員身上,對官員的把控力卻不斷提高。
臣子們越鬧騰,他無上獨尊的地位越牢固。
大臣們無時無刻不在參加考試,他是發卷人,也是判卷人。
鄒清許順着榮慶帝的心意,不敢亂語,幸虧沒有大膽開麥,痛數黨争的種種不可取之處,鄒清許理解榮慶帝的意思,度和火候的确很難把握,黨派相争到後期,勢必歇斯底裡,人人不為國為民為初心,隻為了各自私利。
鄒清許一言不發,殿内鴉雀無聲,榮慶帝忽然開口:“聽說你和梁文正師徒情深,梁大人潔身自好,身負盛名,從不參與黨派紛争,你覺得他如何?”
“梁大人品格高尚,才高八鬥,如高山般令後輩敬仰,臣不敢妄評。”鄒清許忙說,他感覺自己拿捏了官場說話的精髓。
榮慶帝慢慢停止轉動手裡的佛珠,他悠閑的神态仿佛也有一瞬間靜止,笑意從臉上浮現,“你對朕不誠,這點你沒和梁文正學到位。”
鄒清許:“......”
後背的汗一下子冒上來了。
他掌握的精髓可能是最低階的精髓。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鄒清許想劃水劃過這次會面果然不行,他原本想說兩句官方的車轱辘話混過去,但現在榮慶帝想聽,他必須說。
鄒清許收斂神色:“有的臣子心裡裝着家國,他們想為國家和百姓謀福祉,有的臣子所做之事卻大多是為了整治政敵,他們揣測聖意,投機取巧,如蛀蟲一般。恩師一心為公,有目共睹,他一直是我前行路上的指路明燈。”
榮慶帝半眯着眼睛聽着,張口時嗓音裡似有悲涼:“你說得對,梁文正所做之事都是為了國家和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