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書用的紙張比宣紙稍硬些,掃在臉上,帶起刺痛,宋憐指尖拭了拭,見出了血,擡頭朝宋怡柔聲笑了笑,“陸宴自然是愛我,非但陸宴愛我,珣郎也愛我,前幾日碰見珣郎,還問要不要幫我,不過因為珣郎官職太小,幫不上什麼,我就謝辭了。”
“你這個蕩-婦——”
宋怡要從車裡撲出來,駭到了紅芹,見遠處已經有不少人家在張望議論,忙抱住小姐拉回去,自己也上了馬車,匆匆留下一句話。
“大女君,侯爺說了,平津侯定了罪,流放嶺南好說,要是進了勾欄坊,你就自我了結了,免得髒污了你死去母親小妹的名聲。”
說完,也不敢再多留,匆匆上了車掾,讓車夫趕緊離開這兒。
夏日日光暑盛,曬着地面,是能将地底下岩漿曬成那要掙脫桎梏的猛獸,烤得人肺腑翻騰,心燒火燎。
宋憐在日頭下站了一會兒,撿起地上的文書,細細看了一遍,疊好收進袖袋裡。
侯府中門卻開了,裡面奔出來一個绯衣雙髻丫鬟,聲音急切,“夫人,夫人快去看看,小千跟老夫人起了争執,犯病了——”
宋憐将手裡抱着的字畫扔給百靈,快步上了石階,“鏡明院麼?”
趙岩直接讓人在昭獄裡查問了趙輿身邊的随令,問出來了,那奏報,确實是趙輿為表功績僞造的,不單單如此,曆年趙輿辦的許多差,實際上也并非趙輿的功績,那随令為求活命的可能,扛不住查問,一股腦全都說了。
高邵綜剛從兵營回來,接過口供翻看,眉宇間結了寒霜,“連同先前趙輿所犯罪案,一起送去大理寺,案情有疑點,便需重新翻審,你速去,告訴大理寺卿,案情沒有審清楚前,平津侯誣罔罪一案,不可定罪,無論誰插手,皆不能妄動。”
趙岩應是,正要去辦,沐雲生大步進來,手裡拿着一疊文書,坐下先拿起案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呼吸還是急促的。
趙岩不由納罕地看了一眼,沐雲生雖說是世子随令,卻更似友人,素來都是氣定神閑的清雅風度,似這般鬓邊帶汗的情形,這麼些年,還從來沒有過。
沐雲生問了一句,“蘭玠,你是要送口供去大理寺,讓重查陸宴一案麼?”
“不必了,就在兩個時辰前,中書侍郎簡佺期告到了禦前,狀告趙輿構陷朝廷命官,欺上瞞下,犯下十數條大罪。”
“證據确鑿,聖上病情剛好些,乍一看這鐵證如山,動了大怒,把重審的事交給了簡佺期。”
沐雲生拿過趙岩手裡的口供翻看了,語氣又激動了些,“那簡佺期口才了得,細數趙輿罪行,又将趙輿先前辦的差事,一一說明了黑白,裡頭至少有六件,是旁人的功勞。”
“簡佺期才說完,當庭就有三名官吏出來指正,是趙輿貪功認領他們的效力和衷心,聖上提了趙輿上殿,人證物證齊全,趙輿一句話辯駁不出,連審問都省下了。”
“趙輿收押,甚至不等秋決,定了三日後問斬。”
趙岩聽得目瞪口呆,隻覺這案件起起落落如此迅速,變化得讓人眼花缭亂,想查都趕不上速度,要知道先前查到的那些,都動用了國公府不少人力。
沐雲生一口氣說完,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動,“蘭玠,那個陸宴當真了不得,能娶到這樣一位夫人,真想見見,究竟是一位怎麼樣的女子。”
高邵綜掃過他一眼,眸中詫異,眉心微蹙,“朝裡中書令一職空懸已久,四位中書侍郎裡,趙輿、陳方聲望最高,簡佺期若想與陳方争一争,此番讓趙輿無法翻案,是順勢而為——”
隻不過陳方背靠閹黨五常侍,簡佺期性子謹小慎微,素來不與陳方争鋒,此次禦前一鳴驚人,屬實異常。
除非五常侍牽連此案,簡佺期一舉拿下兩人,中書令一職,非他莫屬。
若簡佺期一直韬光養晦,明面上示弱,私下暗查,拿着證據靜待良機,此人心性便非常人可比。
可若簡佺期背後另有其人……
沐雲生折扇點了點案桌上好不容易弄來的拓本,是真的心服口服,“算算時間,幾乎是趙家剛被抄家,罪證立時就交到了簡佺期手裡,走的還是镖局,要不是我家在镖局裡有人,還真查不出來。”
且在這些證據中,被冒領功勞的官吏共有四名,平津侯陸宴在其中,半點不惹眼,事後也不會有人将案件起末關聯到平津侯府身上。
趙岩好半天才理清楚前後的聯系,他與沐公子想的一樣,陸家遭了這麼大的難,陸少夫人四處打點奔波,每一步都有謀算,想着雖有些可怖,頭皮發麻,卻也是值得敬佩的。
趙岩行禮問,“世子,屬下還去大理寺麼?”
高邵綜目光自那一疊文書上收回,提筆寫了一封手令,聲音寒冽,“送去禦史台,案結後大理寺卿若不自陳其罪,朝中也無人參本,讓高乾上奏彈劾。”
趙岩應聲稱是,立時送去了。
高邵綜翻看軍報,沐雲生心裡依舊澎湃,見好友始終波瀾不驚,不由問,“蘭玠,你就不好奇麼,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
高邵綜掃他一眼,視線沉沉,幾分砭骨,聲音涼津,“别人的妻子,你好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