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宋憐回房沐浴更衣,想着小千在府裡拘了好幾日,恐怕悶壞了,假裝是要回書房,繞到偏房前,在窗子上叩了叩,“小千。”
“在。”
裡面傳來瓷碗砰砰忙亂的聲音,宋憐推開窗,隻見小姑娘慌忙藏些瓶瓶罐罐,屋子裡一股藥味,一閃而過背到後面的手上布滿紅點。
宋憐站直了一些,聲音沒了輕柔,“你在幹什麼,手拿出來。”
宋纖從未見過姐姐這樣嚴厲的神色,不敢不聽話,乖乖走到窗戶前,手伸出來了。
“是想學着配點藥,那些個小妾進了門,來一個我毒死一個,看她們再敢跟你争大人,給你礙眼。”
那手上紅一片腫一片的,有些地方起了水泡,宋憐瞧着,心跟着抽痛,“胡鬧,真要有妾,死了兩個還有兩個,沒完沒了,你毒得過來麼?”
小千知道妾室就是專門給妻室找不痛快的,倔着,“來多少毒多少。”
宋憐心裡隐痛,是母親心善軟弱,卻不得安生,而惡毒的人活得潇灑自在,小孩見到險惡的年紀還太小,柳芙不把人命當人命,小孩受了欺辱,也受了影響。
宋憐讓她從屋子裡出來,“别把人命想得這麼簡單,要不要娶妾并不在于那些女子,何必因為這些事,背上人命這般沉重的負擔,根本也不劃算。”
小千并不這麼想,姐姐的心情最重要,但她一直聽姐姐的話,就沒有再反駁,隻是心情悶悶的。
宋憐瞧她像青蛙一樣氣鼓鼓,又道,“其實柳芙可惡,宋彥诩也同樣可惡,因為他才是平陽侯府真正能做主的人,你想一個接一個毒死妾室,不如直接毒死陸宴,一了百了。”
小千受了驚吓,瞪圓了眼,“真的嗎?”
宋憐看她的模樣,偏了偏頭想忍笑,看見遠處柏樹下的主仆,笑意僵在了臉上。
陸宴對她有恩,她不可能害他,她這麼說,隻是因為小千并沒有看到太多宋彥诩的罪孽,并不是真的想害陸宴。
但對方似乎沒有因此而生氣,一身绛色官袍,岩岩若孤松獨立,神色如同昨夜,似雪山上的月,冷冷淡淡的。
小千眼裡隻有姐姐,沒有看到遠處的身影,聽見姐姐的笑聲,反應過來姐姐在逗自己笑,不由也笑了,笑完有些氣悶,“就是我腦子笨,看了好幾天書,也沒學會。”
宋憐讓她出來,“先去看你的手,看着像壞了的豬蹄。”
妹妹小時候是很聰慧靈秀的,隻不過腦袋受傷後,反應就變慢了,性格也偏執,這幾年她帶在身邊,慢慢教着,情況好了很多,再長大一些,會越來越好,到時候學什麼都快了。
陸宴目光掃過她微微停滞的左腿,聲音沒有起伏,“今日非得出門麼?有要辦的事我可以代辦。”
宋憐微微搖頭,沒有說話,卻見對方朝她走來,長臂一伸将她從地上抱起來了。
神情還是冷冷淡淡的,一路将她抱出府,抱上了馬車,便用那雙美玉雕刻的手,握着她的腳踝查看傷勢,塗藥。
抹了藥腳踝處清清涼涼的,消減了刺痛。
宋憐看着他霞舉烨然的側顔,便想其實她知道的,他隻想在一個不高不低的官位上,保住侯府衣食無憂,保住她和陸母要的榮華富貴,否則不會做出那麼多官績,趙輿說拿走就拿走了。
她想問昨夜他說的秘密一事,卻始終隻是沉默。
陸宴給她穿上鞋襪,看住她,黑眸裡平靜沉刻,“今日晨間無論去哪裡,不要走朱雀街可以麼?”
宋憐聽了詫異,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看進他眼裡,隻見一片黑沉沉的旋渦,抿唇笑了笑,“行,便聽夫君的。”
她笑起來時是很動人的,似芙蕖芍菡被晨露打濕的花瓣,晶瑩剔透。
陸宴擡着車簾的手指微頓,終是什麼也沒做,放下車簾時,聲音澹泊甯和,“請了一名校尉教授武藝,喜歡武将的身體,也等我,三個月便可見成效。”
分明是不帶一絲情緒波動的語氣,宋憐鞋襪裡的腳指卻不由自主蜷了蜷,心裡也輕松了許多。
如果他願意同她好好生活,那再好不過,她現在缺錢,缺勢力,什麼都缺。
宋憐答應了不走朱雀街,有事要交代來福,也隻差人去鄭記叫他,自己帶小千去醫館上藥。
路上小千要背她,宋憐不讓,腳上隻一點點痛,并不嚴重。
小千卻執拗,宋憐犟不過,隻得讓她背着進了醫館。
給大夫看她的手,說是被槭木汁液給毒到了,敷了藥手也裹成粽子。
出醫館時她見小千對藥材感興趣,叮囑說,“過幾日我要帶你出門,等回來暗地裡給你請一個學醫的師父,在這之前,你不能自己胡亂玩藥了。”
小千聽得眼睛亮,她想學,她要學,學了以後就能幫姐姐了,假如學得好,有一天能把自己和母親的病治好,那就再不用拖累姐姐了。
宋憐見她開心,不由也莞爾,帶着她先去街上轉了一圈,快到午間,才去了寒山坊。
隻這次卻不是來買畫的。
酒肆的掌事迎出來,笑容尴尬,連連行禮恭喜,“恭喜夫人,恭喜陸大人高升。”
宋憐歉然,“先前本來是要籌錢買畫贈與大理寺卿的,後來夫君平冤昭雪,竟忘了與掌事的約定,還請掌事和坊主莫怪。”
掌事見不是來尋晦氣的,大大松了口氣,笑容也真誠了幾分,“少夫人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