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喬心念一動,盯了那座充滿緻命吸引力的洞穴很久。直到水流聲複又響起,一切慢慢回溯,瑩瑩水色重新覆蓋住半山腰,他才恍如隔世般回過神,回了民宿後閉口不提這樁發現。
因是彩墨畫,紀喬上色很慢,連畫了兩三天都沒結束。哪怕是夢裡被“它”撩//撥//的//欲//火燒身,意識模糊那會兒都還惦記着自己的畫。
所幸最後效果不錯。應玄行明明看不清紙上内容,但他還是大肆鼓勵性點評,誠摯道,“雖然我看不太清,但我覺得你細心研究去畫的東西,是不會差的。”
“……謝謝。”
紀喬揉了揉肩膀,覺得一日疲憊似乎也随之消散不少,“你現在還困嗎?回房睡吧。”
“睡什麼?”
有道熟悉的嗓音揉着長街的風快速傳來,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在這一刻具象化——紀喬覺得秦聞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似的狀态實在難得。
三人說話間就從門外進來,夏風卷起一地楓葉,秦聞嘴上咬着蘋果,說話含糊,“诶,應玄行,你都不用上班的嗎?”
苗寨同住了一星期有餘,他們确實沒有見應玄行提起過他的工作。
聞言,紀喬也好奇地偏過頭等應玄行回答。
“我嗎?”應玄行伸了個懶腰,“我應該屬于自由職業者吧。非要說工作的話……收租算不算?”
秦聞被震驚,“收哪裡的租?”
“東南邊全部的苗寨民宿都是我名下的。”應玄行想了想,補充一句,“還有西南山腰以下的那些。”
停雲山的民宿最多,能供旅客居住的打眼望去就有幾千棟,民宿又分開按間算,規模大的吊腳樓能容納七八間單人房,一晚收入十分可觀。
位于東南邊的苗寨是景點最多,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紀喬查過價格,最便宜的單人間民宿一晚也要一百以上。
“我靠……”秦聞心算了一晚的大緻收入,眉因詫異擡得高高的,“原來你是包租公啊。”
應玄行睨他一眼,不置可否,“你是不是忘了還要扣去成本和人工費。”
“那也掙很多啊。”秦聞立馬追問,“你缺不缺掌櫃?本科學曆行不行?不過我是學生物的。”
應玄行婉拒,“本店不招外族人。”
秦聞痛心疾首,“偏見!你這是偏見!萬惡的資本家!”
不等他控訴完,祁瑤失笑着罵他真是掉錢眼裡了。門外的街上熙熙攘攘,幾人聚在一起閑散又歡愉。紀喬倒是不意外應玄行的有錢,畢竟人身上的氣質是藏不住的。
前段時間,祁瑤和紀喬無聊那會兒閑談,她覺得應玄行屬于是苗疆中的資産階級。
問及理由,祁瑤直接點明應玄行身上那些花紋繁複精細的銀飾十分貴重,她去過好幾家鍛造銀飾的苗寨店鋪考察,發現類似于這種紋飾技術級别的銀飾,造一件至少五位數,上不封頂。
再論起停雲山苗寨的服飾,看似造型簡易,但應玄行苗服下擺采用的是做工複雜且極其耗時耗力的苗族錫繡,單看成色就知價格必然高昂。
無論是從财力、顔值還是對苗寨文化的淵博,一路看來苗寨沒幾人能比應玄行清貴。
那次閑聊完,祁瑤眉含憂慮地提醒紀喬,“應玄行的身份絕對是不簡單的。你和他走得最近,記得小心點。”
以前有老人說,來曆不明的人必有二心,紀喬記住了這句話。日久相處,他能感覺應玄行确實藏了沒有告訴他的事,但他卻又覺得不像是會威脅他的歹事。
人有不能付之于口的秘密很正常,畢竟他也沒有告訴他們,有關烏溺的事情。
大家在院裡随意扯天扯地,太陽就在這會兒終于慢慢落下地平線,應玄行盯着最後一縷橙光在指尖轉瞬即逝,有些失神。他想起些什麼,向他們開口,“我有事要離開苗寨一趟,今晚走,可能不在一兩天,如果有急事就給我打電話。”
哪怕是苗寨最繁華的地段,信号其實也不是很好,紀喬半開玩笑問,“那沒信号怎麼辦?”
應玄行建議他,“你可以試試古代的信号煙,我是指放煙花。不過你們可能要承擔山林會失火的代價。”
紀喬又問,“你下山采藥?”
就像他們在停雲山初見那樣,苗疆少年從大霧中來,聲稱下山摘取草藥,借搭一趟順風車。
應玄行順着紀喬給出的理由點頭,“差不多。”
紀喬沒再多問什麼,隻囑咐他注意安全。
這晚意外的安靜,以往秦聞一行人回來都會拉着紀喬和應玄行坐在二樓客廳閑聊,或者打遊戲,分享今天做的一樁樁事情來消磨時間。
不知是否因為應玄行九點左右就離開了,連最歡脫的秦聞也在房間閉門不出,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靜得反而讓紀喬覺得不對勁。
十二點的街上幾乎沒有人走動,苗寨作為景區,到處燈火通明。紀喬睡不着,就伏在房間的窗欄邊往下看,望見苗寨以梯形樣錯落在山間,星星點點亮着燈,天地似乎化為一體。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多年前,烏溺也會在此一同看過這副景象嗎……紀喬想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麼離開苗寨,為什麼至死不提過往,為什麼從不告訴紀喬他小時候的事。
“汪!汪!汪!”
樓下乍然響起兩三聲打破深夜寂靜的狗吠,紀喬從思緒中抽出身,垂眼看清街上的景象後猛地怔住,他喊了一聲,“秦聞!”
三個人背着包顯然剛從院中跑出來,各自整齊穿戴了沖鋒衣、登山包、手電筒……深更半夜,紀喬不信他們帶着完善的裝備是要去爬山登峰的。
方才喊的那聲音量并不大,夜裡穿透力倒很強,生生讓他們頓住前行的步伐。幾人面面相觑,大概在商量出現意外的對策。
在此期間,紀喬已經快速從樓上跑下來,距離近在咫尺,他和祁瑤對上視線,臉上沒什麼表情地問,“你們去哪?”
祁瑤沒有立刻回答他,人也沒有了平日活潑靈動的模樣。她沉靜地舉了舉手電,緩道,“出去一趟,和你沒有關系。紀喬,回去吧。”
“你們要去雲寨?”紀喬壓下因極速跑動而急促的心跳,喉結滾動,“是嗎?”
三人沒有接話,沉默即是答案。
秦聞目光銳利地盯着紀喬,見他低頭平複呼吸的臉上慢慢堆砌起了一絲笑意。
夜色裡,紀喬一雙漆目分外明亮,他問,“要不要,一起合作進雲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