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未落盡,他猛地把正試圖走近棺材細看的男生拽回身側,“别靠近,會有蠱蟲。”
紀喬攥緊負着躍躍欲試的手,有些劫後餘生的心悸。他聽到應玄行在自己耳邊緩聲解釋,“這裡葬的都是雲寨多年前有身份地位的人,比如祭司,巫醫,蠱師等。每一層棺木都塗滿了透明的蟲餌,久而久之,蟲餌自相殘殺,就會在表面形成肉眼難以看到的毒蠱,輕則中毒,重則腐爛。”
秦聞打了個冷戰,“這麼危險,一看就是防盜墓的。”
等了一會兒,紀喬悶聲不吭。應玄行和他并肩走着,放輕了聲調,“很害怕?”
紀喬被問得一愣。
他隻是在放空心緒,為烏溺會不會其實也該被葬在這裡而思考發呆。突然聽到應玄行的問話,他遲鈍地點點頭。
下一刻,應玄行似乎輕歎了下,微微側過身,沒有牽住紀喬的手,但力氣極大地抓住了他手腕,竟然有幾分哄人的意思,“有我在,怕什麼。你跟緊點。”
紀喬心念一動,恍惚有種脈搏都被應玄行捏住的錯覺,以至于兩人相碰的地方血液流速更快。
現下的氛圍帶着些詭異且好像稍微逾越了朋友的界限,紀喬剛要開口說點什麼,秦聞忽然從後方神出鬼沒似的鑽出來,“我也害怕,要不應玄行你也牽牽我吧。”
紀喬:“……”
應玄行舉了舉另一隻尚伏着條銀色小蛇的手,笑吟吟道,“你後面跟着,我沒手了。”
秦聞隻好作罷,但他十分好奇地跟在應玄行空出來的一側,又問,“诶,你這眼睛到底是好還是沒好啊?剛才你那一下側踢,我都懷疑你在騙我們。你不是看不見嗎?”
“對啊。”
應玄行坦然道,“看不見,所以靠感覺。”
秦聞臉上頓生一種逢知己的神情,“兄弟,你也練過啊。我練過幾年跆拳道,下次有機會切磋切磋。”
說完,他就被後邊祁瑤講述着苗寨的靈魂觀分為“兩魂”“三魂”“四魂”的說法吸引了過去。
餘下又他們兩個人,紀喬偏頭去看,應玄行因為秦聞那句話隻淺淺笑了笑。他手腕被抓得太緊,倒真有些骨頭要被捏碎的錯覺,隻好小聲說,“要不你還是牽着我吧,或者我牽着你也行。你抓得我疼。”
應玄行冷哼笑笑,“不牽。”
“還在生氣?”
“那不然我應該為你們進入雲寨扭一段秧歌嗎?”
這場面光是讓紀喬想想,幾名可能會通天入地的苗人集體跳歡迎舞,就極其讓人心驚。他晃了晃手腕,自己都察覺不出話裡攜着股縱容勁兒,“别氣了,來都來了。這樣吧,等平安出去,我給你樣東西。”
這次應玄行沒有反諷,他轉頭短暫看了眼紀喬,立時又目視前方,唇邊輕微地抿了一下,“哦,也行。”
紀喬想給他看的是那間吊腳樓的老照片。他潛意識覺得應玄行肯定認識照片上的一部分人,甚至可能認識烏溺。
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應玄行似乎誤會了什麼。
“你剛才那刀拿反了,你知不知道?”紀喬想起方才的事就提醒他,話出口馬上折了個彎,“……你真的是故意的?”
事實顯然偏向後者,應玄行就這麼看着他欲言又止。
紀喬好像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一行字——你真傻還是假傻。
是啊,他後知後覺。如果應玄行真要殺他,那為什麼還要替他擋那枚緻命的飛镖。
紀喬頓間生出種窘迫地尴尬感,想悄無聲息地走回秦聞他們那邊,動了動才意識到自己的腕還在對方手裡。
應玄行倒是自在,問了句,“你們漢人,是不是常說那句……”他想了想,“救人一命當以身相許?”
“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紀喬糾正他,順勢辯駁,“還有句話,叫事不過三。你才救我兩次。”
“哦。”應玄行沉思道,“假設還有第三次,你怎麼報答?”
我不想有第三次。紀喬暗暗道。
但是在苗疆這幾日,他算是懂得危險無處不在這個道理,所以有無第三次,如今真的不好下定論。
“救命之恩,一定會報答的,但不是以身相許。”
雖然他到現在從來沒有過戀愛經驗,但紀喬還是若有介事地多加一句,“我對男的不感興趣。”
應玄行似笑非笑點點頭,表示明白。
紀喬看他好像不大相信的樣子,正要嚴肅地重複一次以表真實性,肩膀就忽然遭人猛地一拍,秦聞又湊上來,“什麼感不感興趣的?你倆一路嘀嘀咕咕什麼呢?我們快到了。”
本閑散的步伐聲頓停,紀喬回頭看,才發覺能裝入視界的棺材數以千計。
他們走出好長一段路。
前方,小祭司跪在那座足有一間吊腳樓大小的神像下,腰間鈴随主人的動作斷斷續續晃響,他低聲念着古苗語,時不時跪下磕頭,或擡手做幾個他們看不懂的手勢。
“千面棺陰陽無界,生死相通。”應玄行看出他們眼裡藏不住的探索欲,輕笑兩聲,他懶洋洋将半邊身子倚在紀喬肩上,解釋道,“這是在向神明祈求,要先祖原諒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