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好半晌,她才總算把從泥地裡爬起來的烏庾禮洗幹淨,擺弄娃娃一樣地替他選衣服。
家裡并沒有适合烏庾禮尺碼的童衣,應玄行如今的衣服于他而言大了,所以舒謠隻好從衣櫃裡翻出應玄行兩三年前的舊衣,先讓人穿着。
将小孩收拾妥帖後,她把烏庾禮帶去二樓應玄行的房間,囑咐後者好好帶着弟弟玩。
所謂名義上的鄰家弟弟,但實際上應玄行對烏庾禮沒有任何親切的感覺,就算對方穿着他小時候的衣服,身上沾着他的味道,他也并不想盡到任何被強制性按在頭上的有關哥哥的責任。
舒謠關好門,房間裡就剩他倆兩兩相望,應玄行不想說話,就指指角落裡别人送的玩具,無聲示意烏庾禮一邊玩去。
“我,我也想寫作業。”烏庾禮在原地抱着懷裡厚厚一沓作業本,臉上有些局促的不安。
應玄行本來伏在書桌前發呆,聽到這話,神色明顯猶豫了。但他最後還是往旁邊移了點距離,給烏庾禮騰出了半個位置。
木桌上有一樹桂花橫生進來,正值秋季,綠葉蔥郁茂盛,有不少桂花金燦燦地落在桌上的紙張上,構出一副秋日盛景。
得到應允,烏庾禮有些艱難地攀上去,坐穩應玄行旁邊的高凳。
這個視角,從窗外看幾乎能俯瞰雲寨,他驚訝地哇出聲,眼睛瞪得圓圓的,還沒未感慨完,就讓應玄行用鉛筆敲了下額頭。
他言簡意赅,“安靜。”
烏庾禮騰出手揉額間,不僅不生氣,還撥浪鼓般配合地點着頭。
最初應玄行以為烏庾禮是個安安靜靜又内向的小孩。過了大概有半個小時,他隻覺得這小孩太鬧,盡管都是自娛自樂地做閑雜事,例如撿撿桂花,或者是摘一片樹葉寫字等。
他先前堆在桌上的作業本倒是沒動過。
“煩人……”應玄行低聲念叨苗語,偏過頭不去看他,反正烏庾禮也聽不懂。
剛偷偷背地裡吐槽完,轉過身去的應玄行就感到有人扯了扯他衣角,聲音比人先到,“哥哥,這個給你。”
一片淺綠色葉子遞到了應玄行桌面,蓋在了他的作業本上。
應玄行舉葉片來看。
天色漸晚,擱置在一側的台燈散着鵝黃色的光,柔照亮着葉片錯綜複雜的脈絡,以及上面寫的三個歪歪扭扭的字——烏庾禮。
應玄行側頭看他一眼。烏庾禮抓着鉛筆,臉上挂着點不好意思的笑,嗓音細細的,“這是我的名字。哥哥呢,哥哥叫什麼。”
“……應玄行。”
至于要不要寫出來,應玄行不是很想。他寫的漢字比小他兩歲的烏庾禮還難看,誰會樂意自取其辱。
沒有等到對方以回字的動作,烏庾禮好像有些失落,低頭撥弄着木桌堆砌的桂花碎。
應玄行指尖蜷了蜷,輕輕歎口氣,拿過筆在空白的紙上寫了自己漢名。落最後一筆時他頓了頓,又在下方寫了名字的苗文,然後推給發呆的烏庾禮看,“名字。”
“這就是苗語嗎?真好看。”烏庾禮微微睜大眼睛,笑吟吟的,認真地望着應玄行說,“和哥哥一樣。”
應玄行擰眉,不太理解後一句什麼意思。
烏庾禮眨了眨眼,有些狡黠的模樣,他實誠地朗聲道,“哥哥長得也很好看,真的,是我見過的第二好看的人。”
不等旁邊的人發問,烏庾禮又續着說,“我見過第一好看的人是我媽媽。”
“……”
盡管應玄行從寨子裡的長輩口中也聽過不少類似的話,但烏庾禮這種近乎同輩且大膽又直接的誇贊,讓應玄行久違地感覺血色從臉上翻湧。
他抿抿唇,半天才從烏庾禮一直盯着自己的炯炯發亮的目光裡擠出兩個字,“膚淺。”
這兩個字在烏庾禮目前對字的認知之外,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疑惑地看着應玄行,神色出現幾分忐忑地問,“哥哥不喜歡嗎?”
應玄行把那片葉子随手夾在桌上一本書的扉頁,面上無奈又暗暗愉悅道,“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