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勁今天給自己做的依舊是雜糧饅頭。
小麥、黍、藜麥、穇子,高粱……這些雜糧,是他背着後娘一家種在了老屋後頭的荒山上,才得以保全。收割後,他想辦法脫粒,找了一個可靠的地方存放,分家後,第一時間去存放的地點把這些糧食取了回來,過年那些天才不至于餓肚子。
去年高粱種得多,搗成粉後,紫紅一片,做出來的饅頭香甜軟糯,一半是它的功勞。
要是多抓點黍粉,饅頭就變黏了。
周勁一般看心情抓。
有時沒注意穇子抓多了,硬,吃起來沙沙粒粒,口感就不佳。
周勁今天就抓得挺均勻的,揉出來的顔色也好看。雜糧饅頭昨天他做了四個,今天做六個,讓中午那頓也有得吃。
一大團面揉細後分成六份,在案闆上随意地滾一滾就放置在一旁,周勁去水缸裡舀了水将手洗淨。
哥兒醒得早,病又剛好,腸胃是弱的,不好叫它餓着,得趕緊把哥兒要吃的先弄出來。
昨夜沒聽到哥兒的咳嗽聲,郎中交代那的味藥今日便可斷了。這幾日都是吃的藥水泡湯餅,滋味都被那藥沖沒了,周勁今日想給哥兒換換口味。
米抓了兩把,放進粗瓷碗裡,拎起根擀面杖,用擀面杖的一端稍稍碾壓幾遍。米被碾碎後煮出來的粥更爛更好入口。
每次他那個不學無術的後弟生病時,後娘陳翠蓉就要他這麼煮。
除了白米粥,周勁還準備煎一塊蛋餅,炒一盤昨天在水塘邊采來的蔊菜尖兒和一道花生米肉丁。
分量都不大,少油少鹽,不會太重口,就是不知道哥兒吃慣了酒樓廚子做的,會不會喜歡他做出來的口味。
時刻謹記嶽父的交代,洗菜時,周勁彎着腰,仔細地清洗蔊菜的葉子,把黃葉、爛葉、草葉逐個摘了去,丢進竹簍裡,晚一些和昨日割來的青葉一起下秧塘,做成青肥。
蒜衣也丢進竹簍,還有剝去花生米的花生外殼。
去年正月,春耕開始之前,當周勁的父親周大成提出農閑時要家門口的空地地上新建一棟瓦房時,周勁就知道自己在這個家呆不久了。
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十二歲的弟弟周小樓被賣去了牙行。他和他爹去河灣村做了幾日幫工回來,後娘陳翠蓉告訴他,他們走的那天,弟弟小樓在怪石坡底下撈魚,叫水流沖走,摔在了怪石坡底下的深潭裡,不知所蹤。
村裡人都傳怪石坡底下的深潭有水鬼,掉進去的會被拖住,沒人能活着出來。
小樓這一摔,家裡的人都當他死了。
本來這個家也容不下他們。
他們阿爹死後,父親續娶了後娘,和後娘先後生下三個孩子。
周勁上頭有個哥哥,比他大一歲,但在他五歲時就去世了,後面又有了個弟弟,他們阿爹就是生弟弟時難産死的。
這個世上,周勁唯一的親人就是弟弟周小樓,别的都不算。
聽到弟弟失足落水的消息,周勁自是不信。他不信的點在于小樓這孩子做什麼都很謹慎,不可能明知危險還去那樣的地方。
他會從那兒摔下來,發生意外,隻能是後娘害的。
後娘從進這個家起,就想把他和小樓趕出去,現在小樓出事了,下一個就輪到他了。
所以周勁從那時起,就開始做多手準備。
一面裝做沒有異心地幫這個家伐木建房,一面調查弟弟落水當天發生的事,還在老屋的荒地裡,挖土起壟,種雜糧、種花生、種紅薯……在查出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能讓自己餓死。
現在屋裡的這些口糧,大部分都是那時候載下的,也慶幸,弟弟沒有被後娘害死,而是叫她賣了。
周勁前不久才查到小樓被後娘賣去了牙行,賣了二兩銀子。那錢被後娘用來添磚加瓦,侍弄新家,早就花光了。
周勁想贖回小樓,可牙行張口就要五兩銀子。
除了這一間破舊的老屋,幾畝荒地,幾袋糧食,周勁身無分文。而這些分家所得的東西,根本不值幾個錢。把他賣了也換不回弟弟。
就在這山窮水盡之時,周勁聽到了付家酒樓的老闆要嫁哥兒的消息。
讓周勁心有驚雷的是,家大業大的付家不僅不要聘禮,還會出一筆豐厚的嫁妝。嫁妝的數額是周勁這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一輩子都不敢想的。
他不圖人錢,但解救弟弟需要錢……兩相抉擇之下,周勁向付家遞了草帖子。
他沒讀過書,不會寫字,草帖子上的文書是他托同村的葛大鵬寫的,葛大上過幾年的學,比他這個睜眼瞎強一些。
如今他娶到了哥兒,也救下了弟弟,該找個時間去謝謝葛大。
周勁想着,又将手中的速度加快了些。
最快也要到春耕之後了。昨天他去常去的河邊、山嶺割青葉,發現那兒的青葉早就被人割光了,再往裡一些也是。
他這幾畝地,起步就比别人家的晚幾天,又是荒的,得花許多氣力打理。給葛大送謝禮的事,還是再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