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止是頭疼,胸口也悶得很,律子政咬牙切齒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不、必、謝!”
謝良人料想得不錯,虎威送聘的隊伍眼下剛出川澤郡。
為首那人虎背熊腰,腰間别着一把大彎刀,穿一身獸皮和粗布縫制的衣服,手裡捧着一個與他粗犷風格截然不同的精緻木箱。
邊上快步走上來一個精瘦如猴身材矮小的男人。
他先是朝後四處看看,山間小路蜿蜒,一眼看不到隊尾,想着也不會有不長眼的敢在虎威頭上動土,便心安理得的轉回去了,視線撇到旁邊人手裡捧着的那個木盒子,作勢就要伸手去打開。
“老三,你做什麼?”
“你躲什麼呀。”被換做老三的男人悻悻收回手。
見人還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馬上把縮回來的手對着揣進袖口,又露出個讨好的笑來:“至于嗎,二虎,我不過就是想瞧瞧,頭兒的東西我哪敢動歪心思。”
“你最好是,”二虎往右一步離他遠了些:“頭兒可是千叮咛萬囑咐,你那髒爪子不能碰這衣服,姑娘家都愛幹淨哩。”
老三下意識就“嘁”了一句,不過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又跟着貼過去,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二虎頭也不低,目光灼灼盯着前路:“奇怪什麼,金先生是年歲小了些,不過人不也說了,那是家裡打小定下的婚約,生逢亂世,幾經輾轉好不容易尋回娘子,早些成個婚怎麼了。”
“你還真信?”老三一個大跳夠着二虎頭往下拽,一個勁的往後努嘴。
二虎不明所以,就着彎腰的姿勢往後看了又看,隻有自家兄弟押着一車又一車的聘禮:“怎麼了,有人打劫?你打我作甚!”
老三撒開抱着他頭的手,一個榔頭就賞了上去:“我真是跟你這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家夥沒話說,你丫不想想,頭兒那個鐵公雞咱平日想喝點酒都不許支錢買,隻能自己去搶,辛辛苦苦攢這麼多錢财,那個姓金的憑什麼一下就要去一半!還送到另一個土匪寨子,上貢呢?平日裡也不見他和那什麼風當家的往來,還戰亂走失,我還打小有個指腹為婚的娘子呢,多新鮮。”
二虎撲哧一下就笑了,不過不是笑别的,是笑老三說他還有指腹為婚的娘子:“金先生每次為咱出謀劃策的,咱多少兄弟都因為他沒受過傷了,人家那是賣腦子的,頭兒說了,這叫軍師,你不服你也和頭兒說,叫給你個軍師當當呗。”
“你就虎吧,回頭人把你賣了你都不知道。懶得跟你說。”老三受夠了這傻子的直心眼,停了腳步轉身要去守後面的隊伍。
“别走啊,你給我說說,你當真有指腹為婚的娘子嗎?”
“騙你作甚,誰落草為寇之前不是清白人家了,當土匪之前我爹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教書先生。”
“我不是啊,我出生就是土匪,我爹也是土匪啊。”
“沒什麼好跟你說的,你就當一輩子土匪吧。”
最後一句話夾雜着風聲傳來聽不太真切,人已經走得遠了,二虎隻好重新打起精神捧緊了盒子。
此時此刻,虎威平日裡議事的堂屋,大當家林成坐在主位,一條腿擱在地上,一條腿踩在身下墊着虎皮的椅子上。
林成目光沉沉,打量着下方那個正襟危坐的端方少年,十五歲的年紀,幹淨漂亮的臉,穿一身整潔的月白長袍,腰間墜着一把寶劍、一個香囊,正專心緻志地在刻一個木頭人偶。
他似乎很不喜歡光,每次都坐在陰影裡,不過這青天白日的,太陽從東轉到西,終究照到他身上,蒼白的臉色都顯出幾分瑩潤。
饒是林成這五大三粗的,也不禁覺得這畫面養眼的很,不愧是自小在金玉堆裡長出來的世家公子。
“我說,金先生啊。”
寂靜的屋子裡,這聲音出現得突兀,陡然打斷了金宜書的思緒,手上的刻刀一時沒收住力氣,木偶小人的嘴巴就被削掉一塊,雙手驟然捏緊,金宜書擡頭就目光不善的看向林成:“有事?”
林成被他眼中不加掩飾的狠毒吓了一跳,好在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面上一點都沒顯露出來:“你那個什麼娘子,當真能認出你來?”
提及娘子,金宜書的态度緩和下來,低頭又看向手裡被刻壞的木偶,随手丢到地上,重新選了一塊木頭繼續雕刻,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會的,她會認得我的。”
那笑容看得林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他看過的第二個被勞什子愛沖昏頭腦的人,好像一沾上那玩意再聰明、再不可一世的人都會變成二傻子,甘願将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輕易拱手送人。
這時候一個小弟跑進來:“頭兒,刺史府的請帖已經送到了。”
林成點點頭,擺擺手讓他下去,待人走後,一臉肉疼的問道:“刺史府也有必要送請帖嗎,那個狗官每次來,咱寨子裡可少一堆寶貝!”
金宜書頭也不擡,嘴角的笑容更甚:“自然,那可是送她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