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謝府的院子落上鎖,柳曾柔想去買些酒喝,等到了賓客如潮的酒肆前突然住了腳。
直到這時候,她才終于有了些實感,原來謝良才真的已經死了。
相識的這幾年,從他初經丞相舉薦,一入禦史台就是侍禦史。從針鋒相對到把酒言歡,他們無數次競争同一個目标,搶奪同一個證據,給同一個大臣下套。
她布的局,無論是針對他,避開他,無視他,最後都是他平步青雲的梯。
柳曾柔曾無數次羨慕、嫉妒、感歎謝良才的才謀與手段,又傾慕于他的一顆赤子之心。
他雖做了大官,也住在市井小民裡,他似乎很會打鐵,周邊十幾戶百姓家裡,如今各個剪刀利、菜刀鋒。
終于,是他升任禦史中丞。
她那一顆恃才傲物的心,早在他磨廢了幾個的磨刀石裡圓潤了棱角。
那一日,她同往常一般在街尾那家酒肆買了酒,來賀他升遷。
可他那日真怪。
禦史中丞已經是直面陛下的高官,他還得蘇相重視,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未曾婚配,又生得那樣的好樣貌,不說來賀喜的同僚們,就是媒婆都要踏破他那間小院的門坎。可那日,所有人都吃了個閉門羹,連她也不例外。
禦史台行監察百官之責,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一把利劍。
起初她隻當他是不願與旁人過多來往,不想讓人從他這裡鑽了空子。後來才察覺他愁眉不展的日子越來越多,與别人的交情越來越淡,話越來越少,休沐日找不到人,整個人好像要遁入空門,駕鶴西去。
直到,半年前。
太具體的日子她不清楚,她那時候因為公務,不在京中。
很少,她很少不在京中,唯獨就那一次,她打聽了一下,她不在的那幾日,京中隻有一件大事,就是蘇貴妃的生辰宴,聽說有意給兩位皇子選妻。
那肯定會有很多漂亮姑娘吧。
他從那之後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雖然仍舊懶散,愁眉不展的時候卻變少了。
她想,他也終于要娶妻了嗎?
是啊,他也該娶妻了。
她原以為他是在貴妃的宴會上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卻不曾想他遇見的是極樂樓的姑娘。
極樂樓的姑娘們向來潇灑肆意,認定的人,就絕對不會輕易放手,她恐怕連手段都沒有地方使。
她還真的動過拿錢财利誘,讓那姑娘主動離開他的想法,可是最終還是覺得,他能這樣活過來才是最好的。
總歸,即便日後因愛生恨,禦史台待不下去,她也可以去廷尉府,畢竟滿京城誰不知道她與素慈是好搭檔,她用廷尉府的令牌辦案也順手的很。
隻是沒有想過他會死。
她見到那具被燒成炭的屍體的時候,腦子裡一閃而過一個很荒唐的念頭:連那樣風光霁月的謝良才死了,也這般難看嗎?
然後霍卿榮就出現了。
這是第二個,柳曾柔見第一面莫名就有敵意的人。
許是因為她是清淺的“惡毒妹妹”?許是因為這位貴女的名号是和那場宴會一同被聽進耳朵裡的,她曾經下意識将她當成過對手?
她依舊還是第二個,一開口說話就消弭了惡意,開始讓她有好感的人。
人總是這樣善變,喜惡都在一瞬。
那個一眼看過去就小她七、八歲的女孩,眼中有不符合她那個年紀的狡黠,眉宇間亦然。
她在另一個人眉宇間見過同等的憂愁,那個人,正成一塊炭,躺在她腳邊。
霍卿榮的聰慧和謝良才是一樣的,有時候她都會恍惚,是不是因為自己對霍卿榮愛而不得,所以中了邪,幻想出一個和自己同齡的、是個男人的“霍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