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是不一樣的,霍卿榮比他有生氣多了,他是白璧無瑕,她是瑕不掩瑜。
她會偷懶隻吩咐事,還要把替她辦事的人算計得團團轉;她會在心裡沒禮貌地喊素慈女鬼;她會在夢裡偷偷想念她的姐姐;她有父親、師長、朋友,有願意和這個世上每一個人建立關系的心。
謝良才沒有。
自始至終沒有。
他像是客居山林的神仙,短暫的和他們這些花啊草啊,精啊怪啊的打了個照面,甚至好心的降下甘霖潤澤百物,然後就要回天上去了。
霍卿榮是人間牡丹花,謝良才是雲河孤舟客。
牡丹花可以摘下來,孤舟客總在遠行。
大火燒毀林間草木,此地一覽無餘,沒有絆住他腳的藤,他又要走了。
柳曾柔甚至來不及和她亦師亦友的好朋友謝良才道别。
第一個是你,我在禦史台從小吏做起,律國初建,晉京百廢待興,我聰慧機敏,天時地利人和我占全了,五年,我成了侍禦史,就憑你與丞相交好一來就和我平起平坐?
第一個是你,你說:“下官見過柳大人,大人可有空晚上一起去喝酒?”就憑你面上謙遜有禮,我卻在你的雙眸中看出并非真心實意,看出不憂不懼,看不到我。
“謝良才,喝酒你比不過我,早知今日,我就灌醉你,斬斷你的手腳,丢進雲河裡喂魚蝦,看你還想不想上天做神仙。”
原來,柳枝,隻能道别,不能留人。
“阿榮說,這把匕首是一生隻能用一次的保命神器。”
素慈難得用了嘴巴說話,她站定在柳曾柔身邊,将手中一模一樣的兩把匕首遞過去一把。
“什麼亂七八糟的......”柳曾柔心不在焉的接過去,仔細翻看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要真說有什麼特别之處,大抵在于這把匕首和捅死謝良才的那把很像。
都是眼花缭亂的花紋從刀柄延申到了刀身的一半。
“誠心添堵嗎?”柳曾柔越瞧那匕首越心煩,一手高舉,向那日霍卿榮在牢房裡一樣,對着磚牆就捅了下去。
“咚。”
預想中的的疼痛沒有傳來,隻是手臂被震得發麻,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刀身像切豆腐似的毫無阻攔地一半都沒入磚牆,卻沒有半點碎石飛濺。
柳曾柔定定的看着手心攥緊的匕首,感受了很久那股切切實實的回彈。
很久很久之後才突兀的笑笑,隻是笑着笑着又哭,哭得眼花,一把匕首在手心裡現出虛影,磚牆都變成某人常穿地灰撲撲的衣裳,血珠隻像淚花這麼多,在瞳孔裡洇濕胸口處一點點的布料。
眨巴了下眼睛,水珠滾落,虛幻的影子重新凝結成一把切切實實的匕首。
柳曾柔收回手,掌心向上攤開,匕首安靜的躺着,刀身的花紋裝飾将四分之一的刀身吐出,手上再用力,匕首卻再也不會縮短了。
這把匕首比出鞘前整整短了四分之一的長度,以後隻能永遠不可逆的保持這個長度。
“哈......哈哈,哈哈哈。”
手指彎曲握緊匕首,反手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水痕,柳曾柔深吸了一口氣,一扭頭對上了素慈擔憂的視線。
她蒼白的面色模糊起來,一點點小小的圓片滑落,一點冰涼悄無聲息的落在手握不完全的匕首上,平添了些無可計量的重量。
下雪了啊。
律國五年的第一場雪剛停,第二場就開始下了。
柳曾柔收起匕首,蜷了蜷冰涼的手指:“阿慈,要連累你,和我一起上那個小狐狸的賊船了。”
雪中的女鬼咧開嘴巴,臉上的紅斑被擠成花,露出森森白牙:我可早就是思朝閣的常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