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小姐既然接旨,說明她自有考量。”
“可是秦大小姐喜歡的明明是官爺!”
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說完才發覺自己太過逾越放肆,連忙單膝跪下:“是屬下口不擇言,還請官爺責罰。”
下面銅鑼喧天,刺得張福沅一陣頭疼。
他微微阖眼,揉揉太陽穴,緩了一陣,再睜眼時,淺棕色的眼眸蒙了一層霧障似的,悲喜令人無法琢磨。
他語氣平疏冷淡:
“那将功折罪吧。”
侍衛擡頭:“官爺請吩咐!”
“先前錦州瘟疫藥材一案是你經手,底細你都清楚,所以此次千金坊拍賣的藥材,也交由你去查,先混進去把所有藥材摸清,再探藥材來源的口風。”
侍衛眼神堅定:“是!”
而後又道:“那何時行動?”
張福沅往樓下看了一眼,聘禮隊伍已經走到了末尾,湧在兩旁搶銀兩黃金的人跟着隊伍往前蜂擁,隊尾之後隻剩幾個被踩踏地無法起身的病殘,伶仃寂寥。
張福沅起身,冷冷下了五個字:
“現在正合适。”
*
秦越坐在正堂主位之上,她的父母兄妹皆坐在兩側——如今她是皇帝親封的郡主,地位自然是最尊貴的。
她不想讓父母來置喙她與袁觀生的事情,便索性不推辭,安然坐在高位之上,等着袁觀生帶聘禮入門。
秦越掃了一眼下位的人,看着曾經要以她美□□張福沅消氣的父親,看着愚信丈夫、生性懦弱的母親,看着兩位同樣将她視作棋子的哥哥,看着穿的争奇鬥豔隻為郎君側目的妹妹們,還有……睜着淚汪汪的眼睛,想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的親弟弟秦塵。
她隻覺得物是人非,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仿佛過了兩三年一般漫長。
“袁公子,這邊請。”管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話音剛落,便走進來一位身形颀長的年輕男子,一張溫潤如暖玉般的面龐,深色的眸子少見地帶着濕潤與顫動,收斂着幾乎要溢出的深情與激動。
今天,他穿了一件寬袖道袍,層層疊疊的衣擺之中,淺紫與绛紫交錯暈染出一朵又一朵紫薇花,好像要将生命化作秦越喜歡的一切。
從踏進正堂的那一刻起,坐在下位的姊妹們都朝這位京城第一公子望去,可來人的眼裡卻隻有秦越一人,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新娘走去。
每走近一步,就意味着他要舍棄名、舍棄利、舍棄奢華、舍棄高位、舍棄青史。
秦越從未覺得如此悲涼,好像那堅不可摧的恨意裂開了一道縫隙。
可這道縫隙并非是讓袁觀生的情意流入,而是讓她早已免疫一切傷害的心淌出了鮮血——
究竟是怎樣的女子,才值得那樣的愛意,值得袁觀生和張福沅同時傾倒,願意舍命相護。
兩相對比,她是如此的差勁,即便上一世她毫無保留地愛着眼前這個人,可袁觀生丢棄她就如同爛菜葉,看她的表情猶如看寄生的蛆,嫌惡而痛恨。
那種眼神,比剜她的肉還令人心碎。
這樣想着,袁觀生已經走近,停在離她隻有三步之遙的地方。
他理順衣袖,撩袍,雙膝跪地,奉上燙金婚約,聲音微顫:
“越越,你我終歸還是走到一起去了。”
秦越壓下哀意,雙眼堅硬而冷靜——
她是皇上用來牽制袁觀生的棋子,尊貴的身份都是建立在袁觀生願意妥協的基礎之上,她連斥責袁觀生放肆的資格都沒有。
她若不接婚約,完不成将袁觀生囚困于封地的使命,那她相信,以違抗聖命為由撤封号的聖旨晚上就能送到秦府裡來。
餘光中,堂下所有人都驚羨他們這對才貌冠絕的佳偶,隻有看懂關竅的父親和大哥眼中略帶憂色,擰着眉屏着息,生怕她生出什麼幺蛾子。
秦越嘴角勾起一抹諷笑,撐着桌子站起來,而後半蹲下。
袁觀生擡起頭,那雙滿是柔情的眼,對上了秦越滿臉的寒意。
他一愣,而後低低的笑了一聲,繞過秦越的脖頸,湊到她耳旁低語:
“越越,街邊煙熏的豬肘吃多了對胃不好哦。我說過,我不會放任你堕落,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值得。”
而後,想起什麼似的,他笑彎了眼:
“哦,對了,我替張大人掘好了墳,屆時你就了無牽挂了。”
秦越嗤笑了出來,眼低逐漸爬上不可抑制的瘋狂和猙獰,道:“好啊。”
好啊好啊,誰鬥赢了誰活,誰鬥死了誰死就好了嘛,她不怕!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