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她一直在家嗎,你不是寸步不離嗎,這些風言風語又是怎麼傳進她耳朵的?”
他從未在妹妹面前提過半分查案的事情,且專門囑咐府中人不要透露袁觀生婚事,如今婚帖剛遞來,消停了幾日的張鳳芸就突然割腕,不是有外人傳遞消息還能是什麼?
趙予還沒回答,張鳳芸卻突然心虛地轉了轉眼珠,往牆角縮了一點,将腳下的薄被往角落上堆疊。
而後一擡頭,就對上了張福沅凜厲逼視的眼,她支支吾吾喊了句:“哥哥……”
張鳳雲看起來已經很疲憊了,撐坐在床上,呼吸淺弱。
張福沅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多說無益,他隻道:
“好了,芸兒,先休息吧,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他扶着張鳳雲躺下,将被子掖在她的尖颌下,柔聲道:
“睡吧,一覺起來都會好的。”
等他殺了袁觀生,一切可不就能好起來!
張福沅輕輕吹滅榻邊的蠟燭,張鳳雲卻突然拉住他的手:
“哥哥,你能不能跟觀生哥哥說一下,我劃了腕的事情?”
張福沅已經有能力對妹妹的話刀槍不入,他聲音沒了怒氣,隻有失望:
“所以說,你劃腕是為了引起袁觀生的注意?你想通過自殘來乞求憐惜?”
張鳳芸立刻急了,撐着手就要往起來爬,拼命搖頭落淚:“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要引起觀生哥哥注意,他是雲端月,我是地裡泥,我配不上他。我……”
她瞄了一眼張福沅,眼底一閃而過的怨恨,而後快速移開,道:“我隻是想讓他好受點,他受了很多傷害……”
張福沅被氣笑了,他很想知道袁觀生又用了什麼花招诓騙妹妹,便問:
“袁觀生受了傷害?你跟我說,他受了哪門子的傷害?”
“哥哥想殺他全家,他喜歡的人又隻喜歡哥哥,這不是傷害這是什麼?觀生哥哥現在每天借酒才能入睡,我劃手腕,隻是想替你跟他道歉,我有什麼錯?”
這番颠倒黑白的話,聽得張福沅心髒都要驟停。
他徹底明白,他拼了命地想将妹妹拉上來,可妹妹卻捂着耳朵拼命往溫柔鄉裡鑽,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張福沅妥協了,他拍平皺起的被子,耐着性子道:
“話我會幫你帶到,你現在好好養傷,養好了,中秋之夜我就帶你去見袁觀生,你想怎樣就怎樣。”
張鳳芸着實好騙,聽見哥哥的話,立刻心滿意足地笑彎了眼睛,生機活泛的模樣如同月光冷潭泛起了粼粼波光。
廂房内的燭火逐個吹滅,兩個身影依次出了屋。
關上門後,張福沅沒有離開,而是拐到廂房後面,望着那堵高牆出神——
牆那邊是另一戶人家,他之前查過,這家人世代做面食生意,小本買賣、很守規矩,他以往未曾注意。
他讓季良用輕功帶他翻牆過去,同去的還有趙予,三人輕腳落在鄰戶的偏院内。
借着月光,張福沅用手摸着牆壁,仿佛在找什麼機關,半響,他突然停在了一處。
趙予駭然一驚,這一牆之隔的另一面,是小姐床榻的位置。
這牆壁被掏出了一個洞,說明有人通過這個洞在朝小姐傳遞信息,而他一天當中唯一沒能照管到的,便是小姐更衣卧榻之時。
如此下作惡俗的法子,簡直令人發指!
趙予拳頭攥緊,想要說什麼,卻看見張福沅示意他不要出聲。
趙予立刻會意,對面是小姐卧榻,官爺不想驚擾。
三人回到了院落,待離廂房遠些後,張福沅才将腰間的禦史令牌解下給趙予,看着分隔兩家人的高牆,道:
“以我禦史中丞的名義,就說查案需要,把他們的偏院封了,再放三條烈狗守在那邊,一旦聽到響動,就讓府裡侍衛翻牆把人捉回來,不論死活。
另外,待芸兒一醒,就去把屋裡所有尖銳鈍器全部撤走,把廂房四周一切可能通信的地方都摸查一遍,盯緊天上,如果有什麼飛鴿走禽往廂房跑,一律射死,每頓食物都要掰開檢查。”
趙予跪地,對上張福沅的眼:“是,屬下定會做好,絕不許今日之事再現。”
當初張福沅不想要這少年,皆因他眼底難言的自棄和亡命徒的偏執,可如今,這樣的自棄與偏執化成了豁出命的堅定,和帶有攻擊性的警惕。
這樣的人在妹妹身邊,他才能放心。
張福沅扶着趙予的肘部,将他帶起來:
“趙予,芸兒沒看錯你。這段時間我忙,她就交給你了,請務必替我照顧好他,等熬過中秋,一切都會好的。”
少年的眼生出了幾分被信任的溫熱,他捏緊官爺給的禦史令:“是!”
交代好妹妹的事情,張福沅一直提在胸口的氣才緩下去些。
他正準備挪步,頭痛欲裂之感卻猛然蹿上頭頂,差點叫他站不住腳。
他取下了展腳幞頭,随便擲在了地上,而後扶着牆緩而沉地呼吸。
冷月襯出他愈發淩厲的下颌,他阖眼忍疼,緊咬的牙關肉眼可見地打顫。
季良紅了眼眶,連忙上前攙扶:“官爺,屬下扶您去卧寝休息吧,這幾天您都沒怎麼合眼。”
張福沅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聲音暗啞冷寂:“回禦史台,去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