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張鳳芸出殡那日見過後,後頭一連五日,秦越都沒見張福沅落過家。
至少是在她辰醒戌睡之間,她去前院茅廁,經過張福沅書房和卧房時,裡面無燈也無人。
周月心和看守她的四個侍衛,皆深居于院中,一問三不知。
每日來巡查的季良,恨不得将嘴縫上,任秦越旁敲側擊,他硬是守口如瓶、不動如山。
于是,秦越開始因為信息焦慮,不住地在院中踱步,望着加高後的牆,時不時哀歎兩聲。又坐在被砍的木墩上,一發呆便是半個時辰。就連如廁的頻率也增加了,進去出來都要朝張福沅書房卧房探去。
如此過了兩天,也是秦越被困張府第八日,她用早飯時,忽聽季良的聲音從院門方向傳來,急促中帶着欣揚:“快快快,不行了,接一下,接一下!”
秦越放下木勺,從支摘窗望出去,見入院的寶瓶門處,季良正抱着一個大箱子,看着頗重,走路都搖搖晃晃。
站在門口的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接過箱子擡着。
季良釋了重負,搓拍了下手上的塵土,又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微一側身,看到了從支摘窗露出的清豔小臉。
他立刻眉飛色舞:“秦大小姐,給您解悶兒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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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良與兩個侍衛是男子,按照法禮是不能入女子卧房的,故而隻将箱子擡到了門口。
季良雙指并攏,指着箱子裡分門别類的一摞摞書,挨個介紹:
“這些是小人畫,這些是志怪異聞,這些是才子佳人,都是搶手的時興貨。張大人還吩咐,若是小姐想看經傳典籍,便等他在時,去他書房取。”
說完,他看向與秦越一同站在門口的周月心,道:“月姑娘,秦小姐傷勢未愈,不能使力,你就多跑幾趟,上午搬不完,就下午搬。”
周月心點點頭,聲音軟軟:“好。”
季良不歇氣,又對秦越道:“鬥雞、鬥蛐蛐、擲骰子、葉子牌、骨牌這些,若小姐能把握好時間分寸,不沖撞亡靈,也可差卑職去置辦,守衛四人加上月姑娘與您,剛好能湊成一局。大人說,赢了算你的,輸了算他的。”
秦越眉梢一動,本能地欣喜:有這好事兒?
可馬上又暗暗搖頭,狠狠甩掉這個念頭——她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千金大小姐,又是皇上親封的郡主,頭上一根簪子都價值不菲,已不是那個買藍月殼的窮大學生了!
區區金錢,休想亂她心智!
季良還不停,又從懷裡抽出一頁紙,遞給秦越:“這是戲班子名單,小姐想聽什麼曲兒,就圈起來,隔日就會有人來唱。”
愈聽,秦越心頭愈沉。
好一個張福沅,這是叫她玩物喪志啊!
她盯着季良,目光幽幽:“這些是張大人親口告訴你的,還是寫信告訴你的?”
若是寫信告知,那張福沅便是出京了。
這話問的随意,季良差點就脫口回答了,可話到舌尖,他眼珠子一轉,硬生生将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裡,心有餘悸地看着秦越:“大人沒讓我告訴您這個。”
秦越“嘁”了一聲,撇嘴道:“算了,不與你計較。”
說着,她将季良手中的紙接過來,随意瞟了一眼,幾個劇目她頗為熟悉,是昆曲、京劇、梨園戲等劇種的名曲。
季良見秦越接過曲目,看樣子确實有幾分興趣,這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大人說,為了防止意外,戲班子隻能在和春園唱,您隻能聞其聲,不可見其人。”
“……”
那還看個什麼勁兒?
秦越把曲目塞還給季良,俯下身抱了幾本書,偏頭對身旁的女孩兒道:“月心,我們把書搬進去。”
說着,她便抱着一摞書回屋,素藍的裙擺在轉身的刹那,猶如層層疊疊綻開的花瓣,生了幾分靈俏之意。
季良看在眼裡,喜在心底。
瞧秦小姐這輕快的步履,分明還是歡喜的,後面應該也不會再唉聲歎氣、發呆憂郁了吧。他這次算是出對主意咯,不知道大人會不會誇他一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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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卧房本來就小,門口離裡屋書架也就五、六步的距離,季良、周月心與秦越開始流水線式搬書。
季良将書從書箱内取出,遞給周月心。周月心腿腳輕巧,接過書後回卧房遞給秦越。秦越一邊擦書架,一邊将這些書按種類碼整齊。
大約十趟,書便搬完了,原本空蕩蕩的書架,如今已填了七分,看着很像那麼回事。
秦越抽出封面最花哨的書,轉身去支摘窗前的圈椅坐下——
既逃不出,問不得,那便先養精蓄銳、再尋時機吧。
畢竟朝堂才剛結束血劫,張福沅一派、秦袁兩家、皇上這三方主勢力暫時平衡,誰也輕易動不了誰。
那些微小的、與書中不一樣的發展,一時半會也不會影響大局。
秦越這樣安慰着自己,漸漸撫平心中焦慮,将注意力放在了書中的文字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