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季钊明拉一把才回過神,啟唇角笑道:“他們今日出不了城。阿成,你派人跟着他們。我們先回客棧。”
季成領命,吩咐手下跟去。
陸魚兒靠近淩雲,低聲道:“頭兒,有人跟在我們後面,應該是剛才那人的下屬。”
“我們隻管出城,别管旁人。”淩雲低聲道,轉頭看向金簪。
因着圍帽,他也看不清她的神色,想來她和季飛揚有過一場,應該難以忘記。
那些日子,淩雲聽季飛揚的口氣,隻差夜宿天機宮,真正給女帝侍寝了。
淩雲斂去眸裡的思緒,昂首向關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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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慕容大人說了,近日不準人出城。”士兵阻攔道。
淩雲沒硬闖,拉金簪往回走,又遣江城子去打聽。
一會後,江城子跑回來道:“頭,說是有探子入西塞城,以防洩露北延兵的動向,城裡隻準進不準出。”
金簪在圍帽下揚眸道:“這說得會不會是剛才那夥人。他們的氣質桀骜,頗有幾分不尋常。不如以他們為餌,令城裡的北延兵亂起來,我們再趁機出關。”
陸魚兒一拍掌:“妙啊。若北延兵尋得是他們,咱們就這麼做。頭兒?”
淩雲的目光從金簪的身上挪開,沉吟道:“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先去城内客棧投宿,再尋對策。”他松開金簪的衣袖,大步往回走。
陸魚兒和江城子、何秋刀對視一眼,默默地跟上去。
金簪看向前頭四人的背影,捏緊掌心。
【絡腮胡嘴硬心軟,覺得我用心狠毒嗎?
呵,婦人之仁。何況,那人可是季飛揚。即便我不恨他,也無法原諒因他隐瞞,而害淩少保一府入獄之事。】
金簪的喉口哽得厲害,心上泛起委屈。
她轉入岔道,走入另一條街,見背後的人還在跟,目裡微沉,疾步入店鋪再從後院出去。她越想越氣,内心咕哝道:吾乃堂堂大周女帝,如何被人無視自此。膽大狂徒,竟當街甩朕的臉,你甩給誰看?
彼時,淩雲進客棧,見後面跟進的三人,詫異道:“她呢?”
“呃……”陸魚兒擺手,與另外兩人對視,“這……我們也沒必要一直對她負責。沒有她,我們出關更方便,甚至可以直接南回。而且,她可以幫我們甩開那些人的跟蹤。”
“你……”淩雲無語,直接奔出客棧。
江城子攔下淩雲,厲目道:“頭兒,你可想清楚。你與旁人的交易已經達成。現在不管她,沒人說你錯。但是,你若再沾她,那是海裡刺嘴的旗魚,一個不慎,腸穿肚爛啊。”
“如今,各方勢力若知道她活着,皆可借她名聲以正大統而起事。你号稱學海智者,竟糊塗了?”淩雲一把推開江城子,跨步出門。
江城子跺腳,低聲道:“大周已滅,天下再無正統,你扒上去才叫天下人為難。”
陸魚兒拍在江城子的肩頭,快口道:“愣着幹什麼,頭兒去找人,你站這當柱子。”說着,他同何秋刀分頭尋起來。
江城子看向四散的人,重重地歎口氣:“罷了。有利有弊,隻怕頭兒脫不得美人關,反誤他自己的性命。”
淩雲什麼都顧不上,沿來路向出關口尋去。
他一路不見金簪的蹤迹,也碰上跟在後面的那探子。彼此心無旁骛地擦過去,淩雲心中焦急,邊找邊道:此人也在搜尋,說明那女人甩脫了跟蹤者。
待淩雲尋到最初轉身的地方,問路邊的攤販,都說人走了。
淩雲尋幾條街,最後站在街口屋檐下,一拳砸在牆面。
【該死,怪我因想起往事,生了逆反心。你究竟去哪了?】
彼時,金簪将人甩了後,心裡得那點悶氣因自得而疏解。
她尋個小吃攤,點一碗西塞城的胡辣湯沾餅,邊吃邊觀察街上行人。
這一刻,她有種非常特别的感覺:人生應該要有這樣的煙火生活。一口熱湯沾餅,幹濕适度,鹹淡得宜。而不是一味被留在偌大的牆内,隻能看院内的四景交替,天空如牆箍住的大小。
金簪的目光在大街上、人群中尋來蕩去,瞧他們為生活認真的模樣,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老闆盯看金簪一會,同旁邊的女兒耳語一句,由她同客人去說。
店家的女兒過來道:“姐姐,我還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人。”
金簪将扯出一條縫進食的圍帽整理妥當,柔聲道:“謝謝。你很可愛。”
“謝謝姐姐。阿爹說,姐姐不用付錢。姐姐長得好看,吃完就快點走吧。不然,若是姐姐被北延莽夫見着……”她低聲附耳道,“會被拉去軍營勞軍,很慘的。”
“勞軍?”金簪想起母後曾做過事,抿唇點頭,“以女子勞軍乃是惡習,若是……将來有賢主,定會廢除此舉。謝謝你提醒我。”
她一摸衣襟,真拿不出一個子,唯有一隻金色的甲套。
若問有多留戀這甲套,其實并沒有。隻是,金簪暫時想要留它。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謝謝你們請我喝這麼好吃的湯和餅子。我……”
小姑娘在店裡幹的久,見她摸兜的舉動就猜到幾分。
她歪首笑道:“阿爹說了,姐姐不用付錢。姐姐還要餅子嗎?”
金簪知道百姓生活不易,從前聽淩少保講過很多民間日常事。
她頗為歉意道:“謝謝。”她向正在擀皮子的店家行一禮,轉身離去。
【這世上有這一湯一餅,有一份善言善心,便讓我覺得人間還是有幸,值得再掙紮一番。】
“抓住那小子。”北延兵在大街上追人。
一位高大的青年從金簪的身旁像風一樣卷過,掀起金簪的圍帽紗巾。
兩人的目光匆匆相接,青年的眼神發了光,不怕死地跑回來。他一把拽住金簪就跑。
“姑娘,這麼美,一會被北延兵抓住就慘了。”
“你……放手。啊……”金簪掙了下沒能脫手,發現此人的力氣極大。
她被拉拽闖入人群,回頭望去,北延士兵正推人追來。那些人眼裡泛兇光,急時一刀砍在路人肩頭。
街面上一下子就亂了,人群四散奔逃躲避,有些連攤都不要了。
【這下好了,被這人害慘了。北延兵定誤會我是同黨。】
金簪不得不跟青年一起跑。本身作為一個通緝犯,她也怕了這些北延兵。
一個轉角陋巷處,青年的手一攬金簪的腰肢,将她抱起躍上牆頭,落進人家的院内。
“噓……”青年将金簪死死地扣在胸前,聞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松脂?”
北延兵在街上狂奔而去,聲音漸至不聞。
金簪察覺這人的手極其不安分,向胸襲來。
她一腳踩在他的金靴上,趁機脫身。
“嘶……挺辣。傳聞說東面的姑娘水靈、溫軟,看來不盡不實。”伊蘭天雪嘻嘻笑着,趁金簪後退時突進一步,出其不意地掀掉她的圍帽。
“啊……”金簪被圍帽的紗布挂住頭簪,輕呼出聲。
她瞪向呆住的青年,目光落在他腰間特别的匕首處。
匕首鑲嵌各種顔色的寶石,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東面!傳聞!寶石!特殊的野性氣味……寒雪關外來人。北延兵真正在查的人是他。莫非,寒雪關出事了?】
伊蘭天雪将腰間的匕首抽出來,遞去道:“喜歡?送你。”
金簪沒有接。她太清楚這種神色了,不過是試探之舉。
她一把抽掉頭上的松枝木簪,散一肩的烏發,挂在簪上的圍帽也落了地。
伊蘭天雪吞口水,眨眼道:“你……是雪……”他旋即住口,收回匕首塞入懷,嘿哈笑道:“外頭那些臭兵子應該走了,我們進去吧。”
“進去?”金簪不解地看向這方常人居住的院落,綴在他的後面入宅。
伊蘭天雪如入無人之境,在宅内走得像是獵食的狼一樣,既輕巧還迅捷。
他用金簪為餌,金簪碰到一人,他就趁機殺一人,徹底暴露狼子的兇殘心性。
伊蘭天雪舔在刀匕上的血,見姑娘沒再發出驚叫,滿意道:“你的膽子很大。有……嗯,女中豪傑的風範。”
金簪垂落目光,擺手叫這些人逃,卻發現常人遇到這種情況不是呆住就是反應不及。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這惡徒将這一家人全部殺死。
在滿地的血污中,伊蘭天雪登堂入室、喝水尋食物裹腹。
他沒忘記金簪,将手裡的窩窩頭抛過去,含笑道:“味道不錯,雖然冷了點。但是沒關系。”
金簪看他無害的模樣,再瞧院内零落的五具屍體,什麼都吃不下。
她坐在堂中,低斥道:“為什麼殺他們?”
“我不想死,隻能他們去死。我要躲幾天,不殺他們豈不是有暴露的風險?”伊蘭天雪理所當然道。
金簪猜到這人的來處。如此手段狠辣,殺周人如麻,加上他周身的異樣,必是西面關外人。
【如今,我要怎麼從他的手中脫身。若能将此人騙給北延兵,也能慰大周将士的亡魂。而且,寒雪關定是出事了。】
“啊……兜兜轉轉一夜,真是太累了。美人,陪我去睡一覺吧。”伊蘭天雪說完就來抓金簪,見人躲過去,笑得更開心。
他的手指繞在匕刀的柄上,眼神露出狼般的兇狠。
“你知道在草原上,我們是怎麼對待周人的女奴嗎?雖然哥哥已經釋放很多奴隸,但是我最喜歡看她們在原野上奔跑,在狼口下逃生。”
金簪的眼神淩厲,看向他,咬牙道:“你果然是……摩爾人。”
“不錯。不過,哥哥立國了,咱們現在叫雪狼國。我可喜歡這個名字。雪狼,正是我們的神。”
伊蘭天雪說完,一步搶近,手掐金簪的下颚,對着她嘟起的唇,狠狠地吻下去,卻是一沾即離。
他的唇角一滑,落在金簪的頸項,重重地吸吮起來。另一手毫不客氣且精準地扣住金簪身前的死穴,将人制得無法動彈。
“啊……你……放開我。”金簪一側頭,向他的耳垂咬去。
伊蘭天雪豈會不妨她,一個靈巧的撇頭,反手一巴掌打在金簪的臉上。
他冷笑地看向她撲倒在廳中,一下抽開腰間皮襖下的金帶,将它抽出來後向金簪打去。
金簪咬牙受了一記,轉手抓住腰帶。
但是,她的力量沒有伊蘭天雪強,反被他提帶而起。
伊蘭天雪獰笑出聲,這樣的搏鬥讓他本玩世不恭的神色多了幾分狠辣和陰險。
他脫掉束縛的外袍,露出強者的上身,舔唇齒,狼笑道:“有趣。比起那些隻會哭求、死人臉的大周女奴好玩多了。”
他拖過金簪,大掌扣在她的腰肢,将反抗的她強行壓在廳内的方幾。
伊蘭天雪見金簪咬來,抓着她的頭發将腦袋往木幾上一砸,順利地扯開金簪的衣衫,露出一身雪膚。
金簪被撞得頭昏眼花,隻看到一張可怖的臉撲來,喘息道:“朕要你不得好死。”
伊蘭天雪已經沉入亢奮的情緒,埋首在她的頸項,喃喃道:“啊……果然,我的眼睛沒看錯。你真是美。”
他親的不過瘾,将金簪如拎羊羔般抱起來,猛得俯下身,一口咬在金簪的後背,齒切入肌,吸吮起她的血肉。
“啊……”
金簪這會知道被啃咬的滋味。她的手下移,摸到綁在大腿處的軒轅短/槍。【不行,槍尖鈍鏽,殺不了他。】她的手一伸,卻被警覺的狼人反扣在前。
金簪咬牙道:“我願意……服侍你。你放開我,這樣很不舒服。”
伊蘭天雪頓了下,又将她翻過來。他松開金簪的手,去解腰間的褲頭内繩。
金簪用力爬起來,仰面看向這張無法形容的臉。她一把抱住他的腰身,舔上肚腹。另一手摸到甲套,順他的肌理往上爬,攀住他的脖子。
伊蘭天雪舒服的嘤呤了一聲,抓住金簪的肩頭,沉聲道:“我很讨厭吻女人的唇,但是,你,我可以一試。”
“唔……”金簪被吻住,狠狠地抓起甲套往他的脖子側面紮去。
“啊……賤人。”伊蘭天雪猛得一推金簪,握在脖頸處。
他愕然地拔出金甲套,濺射一地血液。他歪着頭,捂住傷口,向後退的金簪走近,陰戾笑道,“找死。呃……”
他猛地跪下身,扼住喉嚨,好似呼吸困難。
金簪一把旋出軒轅槍,不管尖頭如何鈍,狠狠地刺向他的胸膛。
伊蘭天雪一把抓住刺來的長/槍,痛苦又詫異道:“軒轅……”
“軒轅氏,誓誅摩爾人。”金簪一個用力,槍尖擦過狼人的雙手,狠刺進他的胸膛。
伊蘭天雪抽搐兩下,最終倒在地上。
金簪卸力後軟倒在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緩過勁。她爬到伊蘭天雪的身旁,觀他面部泛黑,心道:“中……毒了?”
再及他脖側噴灑出來的血色暗黑,反手摸在後背的傷口處。除有點血外,已無傷痕了。
“蠱王……我的血,帶毒?”
“嗬……”緩過口氣的金簪摸進這家人的宅子,尋了一套男子的青色布衣換上,而後将滿頭秀發一刀落斷。
她簡單地紮了個丸子頭,再瞧臉上的紅粉肌色,尋了門後牆灰抹在臉上。
待整理妥當,金簪重新走入大堂,瞧着那具屍體,抽出軒轅槍。她走去廚房,四下尋到一塊磨刀石。
“多虧沈太傅教我的辨金之術。”她将槍/頭沾水,一點點地磨起來。
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金簪聽着磨刀的滋嚓聲,想起适才的經曆,仿佛做夢一樣。
她哽咽了聲,扔了槍,抱着膝頭,無聲地落淚。
天下之大,奈何沒有我的容身處。天下紛纭,奈何我還有這樣清醒的理智和絕望的目标。
為什麼我不就此死去,或淪落為無知之人。
“啊……”金簪仰首痛哭,嘶嚎時對上一張毛臉。她哽了下,擦掉眼淚,撇臉道:“你怎麼找到這?”
【情蠱。】淩雲想要說什麼,一句話都說出來。他彎身去拉金簪,反被她一巴掌打開手。
淩雲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但是滿地的屍首被一刀斃命,顯然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他轉身入堂,見到那具赤身的男性屍體。這一瞬間,他才明白外面堅持磨槍的女子經曆什麼。
淩雲快步出屋,去捏金簪的手,反被她轉身一槍隔出距離。
“你……”
“我什麼。”金簪仰首,看向閃尖芒的槍尖,冷笑道,“沒有你們,我照樣能活下去。”
淩雲深吸口氣,垂首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此前都是我的錯,不該一走了之。”
“呵……”金簪想要硬氣地說“你沒什麼對不起我,此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路。”然而,她在對方清澈旋漩渦的眼神下,冷靜地說,“堂裡是摩爾人。”
淩雲暗出口氣,再瞧她一身,卻被金簪洞悉了。
金簪三步近前,仰首看向他,猛得出手抓住他的衣襟下拉,狠狠地吻了上去。
淩雲的雙目微睜,反手就推。
金簪被推開幾步,呵呵呵地笑起來。
她側面瞧他,冷笑道:“你推我是明智之舉。他咬了我,中了血毒,才會被我有機可乘,先後被我刺在脖頸、胸膛兩處。”
旋槍一出,槍尖抵在淩雲的心口。金簪冷嗤道,“若你有這樣的心思,我也可以送你全套服務。不然,你就蹂躏我的屍體。”
淩雲曾經想過千百種金簪的性子,甚至因為想得太多而憎惡她的無能。在登令樓一舞後,他想愛卻橫亘着恨,他想恨卻忘記不了她的淵博和美麗,以及高貴。
但是,無論怎樣,他猜不到她是這種:柔時若水,狠時如獸。如水依依,可纏綿悱恻。畏時如兔、懼時如犬,反口咬來時又狠又快。
“我……若有,會詢問你。”
金簪一愣,當真沒想過這樣的回答。
她哈哈大笑出聲,詫異道:“君子?呵……男人、君子……總會挂鈎的兩詞,卻少有在一人身上出現。迄今為止,我隻見過一人。”
【祁缙雲,此間世上隻有一個祁缙雲至死證明他對妻子的忠貞。即便太傅沈長清,感情史也是荒誕可笑。那年他系在腰間的荷包女主,可不是他後來的發妻。】
金簪長出口氣,旋鎖槍/杆,将軒轅槍變短,而後插在後腰。此刻,她無比冷靜而成熟道:“利用這具摩爾人的屍體趁亂出關,你不會再有愧疚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