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個叫木村大輔的男人來到家裡住下後，後院池塘的錦鯉死了大半，個個白肚皮漂浮在上，圓滾滾地揭示它們的死因。

這都是父親從魚苗就開始培育的心肝，下次回來鐵定得大發雷霆，扇他巴掌是小事，可怕的是會揪着倒黴侍女的頭淹進池塘裡，上個例子還是魚太多氧氣不夠。

山本十郎坐在切面平整的黑山石上，雙手捧着斑紋各異的胖錦鯉送進水裡，入水的錦鯉魚尾擺動，偶爾濺起水珠在他的臉上，被侍女抱着遊玩的侄子指着自己“咯咯”笑。

他也露出白牙笑着，精瘦的小臂和手指都被凍得通紅。

“幹嘛不直接倒進去？”站在緣側的羂索雙手插進灰色和服袖子裡，抱在胸前，一臉看戲的模樣。

“池裡灌的是霧峰山的山澗水，水質比自來水輕，一口氣倒進去的話，會污染的。”

“為什麼不用撈網？”

“口徑太大桶太小，伸不進去。”

“把桶倒扣過來呢？”

“流出來的水會結冰的。”山本十郎苦笑，手指已經沒了知覺：“天氣很冷，路過的人會滑倒。”

池上煙霧缭繞，是低水位加熱器的功勞。

羂索笑的和煦，柔和棱角的鋒利，眼睛黑白分明，笑意明滅不定，好像薄霧籠蓋下的一泉冷井，清冽深幽。

侍女為他們提來了煤碳火爐，開了窗縫讓室内通風，兩人圍坐在火爐旁。山本十郎的雙手僵硬發疼，直接放上去烤暖會發癢，他不停地摩挲着雙手，以此來緩解麻木。

羂索把煎煮好的茶水倒進水杯，等待滾燙褪下的時間，不經意地擺弄巴掌大的機械節拍器。

節拍器做工粗糙，隻是個兒童玩具，沒有調節的刻度，擺杆發出的聲音質量也不好，像是舌尖彈擊上颚的“哒哒”聲。山本十郎對這個兒時的玩具有點印象，不知道自來熟的羂索是從哪裡翻找出來的。

羂索撥動擺杆，使其發出節奏，放置一旁後雙手遞上尚有溫度的水杯，微笑着說：“給兩位少爺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山本十郎跪直上半身颔首去接，搜腸刮肚想說些客氣話，父親的規訓浮上心頭，他膽怯地抿着嘴唇，雙手緊握水杯從中攝取溫暖。

“我前幾天看見十郎少爺在表演川劇變臉，連用咒力加強視力的人都難以捕捉間隙，以為是少爺技藝高超，還想上前去請教您。結果看見小和少爺也在場，這才反應過來是貴府的家傳術式，十郎少爺的教學還真是生動啊。”

“啊，過獎了，這樣才能勾起小和的興趣，小孩子嘛。”十郎無奈輕笑。

“您父親總說小和少爺是天才，我見未必如此。”羂索控制自己的語氣節奏和節拍器一緻，柔聲說着：“能将拟态咒法做到這個地步，您才是真正意義的天才。”

“我，我不行的，我撐不了多久，隻能在表演上糊弄糊弄，您高擡我了。”

“至少繼承到術式不是嗎，在您這一輩，除了兩位姐姐就沒人如此了吧？加上您父親為人刻薄，恐怕術式都由自己摸索，自學到這種地步，難道不是天才嗎？”

“父親......”十郎很想承認，不過說到底仍然是自己父親，他心虛地低下頭：“小和才是。”

“哎呀，您真是被您父親毒害不淺。”羂索表情痛心，似乎在可惜明日新星的埋沒，“哥哥姐姐們都在各自領域有所建樹吧，山本那老頭還向我炫耀過，我說：‘十郎少爺也不錯啊，将來會比他們更好吧’您父親卻嘲笑我：‘哪有這麼麻煩，留在家裡就好了’又說您雖然沒成就，但為人老實，術式也算看得過去，不如待在家裡教小和少爺，反正小和的術式需要人幫忙引導。”

“這種年齡的父親啊，最擅長為子女做決定了，在他眼裡子女不過是自己的所有物，所有物的想法他哪裡會管嘛。子女有成就，是他教育的好，沒有成就，就是生來質量有缺，天生壞種，可不關他的事。”

“您也是這樣想的吧？”

羂索撩起眼皮，冷泉忽然閃過一片幽光，刺激山本十郎坐直了身，喉間嗚咽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吐出：“雖然如此，但是......”

“沒有但是，十郎少爺，您做的夠好了。”

“可是我，隻能在家裡。”

“有個機會給您，我相信您會做出正确的抉擇的。”

羂索直接将這個機會全盤托出，展示他對山本十郎的絕對信任，進一步擊潰他心中的防線。十郎迷茫的眼神說明羂索的戰術顯著，他詢問：“織夢術式......直接套取我腦中的情報怎麼辦。”

“您隻是一時沒想到解決辦法而已。”

“可能之後也想不到......對不起，我沒有太多經驗。”

“請不要動搖，我有一個辦法。”節拍器速度減慢，不多久就要停下來，羂索的語氣也變得拖沓，一個詞一個詞地慢慢吐出，像是深夜屋檐滴落的雨水般令人困倦。

“反催眠的最好辦法，就是您已經在接受催眠。”

“咔嗒”一聲，擺杆靜止不動，男人的話語戛然而止，咕噜咕噜的隻有煮茶的水泡聲。

五條悟聽到這句話時愣了一會，大腦飛速運轉理清線索，同時水潤的薄唇勾起，“啊嘞，你是木村大輔，那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