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落下,紀辛的腦袋裡仿佛有根弦钲楞斷掉,鬓角不斷有細汗滲出。他的耳膜一鼓一鼓地跳動着,某一瞬間,竟然與狂亂心跳合拍。
但最令他感到費解的,是自己心跳越來越快的原由——似乎并不是因為被顧律弛識破謊言......
而是驚訝于桎梏自己的幾根手指。
顧律弛掐握着他的脖頸的手指骨節颀長、隐約見到淡青色的脈絡,卻猶如幾截鋼條一樣難以撼動。
紀辛挑眉,沒想到顧律弛第一次的主動觸碰會以現在這種方式。
“紀辛,你在騙我。”
低沉的聲音鼓動着耳膜,臉頰上傳來的鈍痛讓紀辛清晰感受到男人的耐心在一點一點流逝。
即便是半蹲下來,顧律弛也能維持上位者的姿态審視自己。
某一瞬間,他甚至覺得他的目光甚至帶有黏液的性質,冷沉沉地黏貼在肌膚上,令人下意識感到不适。
紀辛心髒驟停了一瞬,纖長的睫羽撲閃下,那雙眼眸中滑過幾分異色。
幾天不見,他就這麼介意了嗎?
當初逼婚的時候,不也隻是愣了下神。
好在他的痛覺系統并沒有被系統修改過參數,因為吃痛而條件反射地調動面部神經擠出個職業假笑,在暴風雨天氣晦暗的光線下,那雙眼眸仍然顯得很是明亮,閃爍着真摯的光,愛慕的心緒呼之欲出:“律弛,你弄疼我了。”
然而,掐在他臉頰上的手指并沒卸力,反而因為沾染在掌心的溫熱吐息收得更緊。
賭氣似的,紀辛也有些不爽。
這人莫名其妙地死而複生破壞掉整個任務,自己還沒來得及發作,不過就是家裡憑空多了一個皮箱,就直接動上手了!
顧律弛不是自持沉穩能忍嗎?
怎麼,自己這塊粘人的狗皮膏藥準備離開,反倒是舍不得了?
紀辛眸光暗了暗,嘲笑不切實際的揣測。
但他更好奇顧律弛接下來究竟會怎麼做:
這麼兇……是想要趁機趕人?
還是說,離婚?
總不能吃了他吧?
垂眼沉思之際,青年并沒有注意到男人身後貼滿利亞格紋壁紙的牆面上細長繁多的黑影正在狂躁難耐地扭動着,仿佛随時都會化作有形的實物騰空而起,冷不丁朝他所在的方向抽去。
暴雨鳴奏出低沉的樂章,就在黑影逐漸顯現出本體的瞬間——一道清脆悅耳的電話鈴聲響起。
顧律弛僵硬地扭動下脖頸,之前還在躁動的滿牆黑影像倒放的鏡頭一樣眨眼間縮回到男人高大的背影裡。
不久之後,吳初梅女士尖噪的聲音再次響起:
“辛辛,媽媽知道你不愛聽,但是該說的話還得說。”
“你再是愛顧律弛愛得死去活來,新聞早就拍棺定論這個人死得不能更死了,媽媽不相信你真的要把自己關在那兒守一輩子活寡。”
“兒子,你在聽嗎?别再說什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氣話,就憑咱這張臉現在改嫁也完全來得及——”
不等她繼續,電話被挂斷。
“......”
一時間,屋内陷入沉寂。
電話裡那個聲音尖細的女性人類一連輸出太多内容,顧律弛低頭看向收回的右手,看似陷入了某種沉思。
如果紀辛再仔細一點,就不難發現男人右手的指尖如同觸電一般蜷縮了一下。顧律弛看似毫無波瀾的表面下,心髒卻以某種發瘋的速度在他胸腔激烈地狂嚣。他的視線不聽使喚地凝滞在掌心,仿佛手心裡的餘溫因為青年嘴唇和皮膚觸碰而有了實質的形态。
真正要命的是紀辛那點輕輕淺淺的吐息,如同羽毛般搔過顧律弛手掌上的每一寸神經,又仿若被顧律弛多看一眼都會變得更加灼熱。讓他忍不住想要直接把手掌抵到嘴邊,将那種甜膩到讓人不自覺痙攣的香氣舔舐殆盡。
這個奇怪念頭閃過腦海的刹那,顧律弛胸腔中靠近肋骨的地方似乎有東西蠢蠢欲動,馬上就要掙脫什麼似的“嗖”地一下子破土而出。
僵持的氛圍最後被紀辛打破。
青年眨了眨眼,快速側過臉龐裝作不敢看對方,他像是害怕似的,輕輕咬了下嘴唇,怯生生道:“我媽她就這樣,喜歡胡說八道,你别聽她瞎講。”
顧律弛終于從思緒中回神,收回目光之後皺着眉頭一字一頓得出結論:“所以?”
眼前怯懦的人類似乎被他的詢問吓到了一樣,抿起的唇再次松開時,連暄紅的唇瓣都印上了齒痕。他看似非常恐懼面前這個男人,又仿若因為心中瘋狂湧現出的戀慕而萌生出些許勇氣,那雙擡起的眼眸也因為此刻的情緒而顯得異常明亮:“律弛……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愛你,我更可能......離開你。”
顧律弛微微蹙起眉,有些危險的眯起形狀狹長的眼眸,黑沉沉的目光緊緊地鎖在對面正低着頭、蒼白孱弱的人類身上。
這句話就像是某個信号,提醒着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就在他接受當下這副人類軀殼的時候,‘顧律弛’腦海中湧現的全都是面前這個殘缺人類的各種影像,仿佛一塊幹涸的海綿突然被扔進一大片記憶的汪洋。
妻子……
顧律弛仔細地咀嚼着這個陌生的字眼,仿佛要将這個名詞連同面前的青年一起嚼碎。
眼前是屬于他的妻子......屬于他的人類......
雨夜奔襲,從進門的一刻,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被對方眷戀的眼神所挾持。
連空氣中彌散的專屬于紀辛的氣味......都讓他留戀。
就在剛才,他甚至就快要忍不住舔舐對方殘留在自己掌心的吐息.
隻是,上述種種,顧律弛并不想承認。
他不想承認自己渴望觸碰眼前這種和蝼蟻一樣卑微,卻遠比蝼蟻心思複雜、變幻無常的生物,偏偏每一次靠近又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心神才能抽出一線神智來保持清醒。
對此,顧律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作為人類,紀辛也太過普通。他甚至還是個殘次品——空有一副完整的下肢卻完全沒有行走能力。如果不是這副身體對紀辛殘存的執念,就算把紀辛扔進茫茫人海,自己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即便這個名義上的妻子沒有說謊,僅憑這麼脆弱卑賤的生命,當得起牽制自己的本能,配得上信手拈來向自己訴說愛意,談得上成為自己這副身體的伴侶嗎?
顧律弛那雙獸類一樣銳利野性的眼睛暗得可怕,深不見底——那是一種近似于睥睨的目光,像是随時都能行使對面前的人類的生殺大權。
得不到更多回應,紀辛一擡頭就對上顧律弛晦澀不明的神情,不禁頭皮發麻,立刻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又怎麼觸碰到男人的雷區。
那種該死的,仿佛整個肺部都被人緊緊攥住的窒息感又來了!
講真,紀辛很想扯過對方的領口問清楚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但一想到人設的破滅和任務進度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試圖換個話題以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夜深了。”
顧律弛緩緩看過來,不慎熟練地挑起一邊眉頭,不知道意在表達費解還是不滿。
紀辛很快進入狀态,臉頰上迅速染上一道紅暈,颔首腼腆道:“咱們是不是......該睡覺了。”
幾乎就在青年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顧律弛紅光乍現的眼眸中滿是洶湧的猙獰,與之激烈交織的還有某種瘋狂渴望即将被滿足的迫不及待——他的人類正在發出某種盛情的邀請。
紀辛在主動試好和靠近.......
一想到人類睡覺時會習慣性卸下所有防備,甚至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他們脆弱的脖頸和柔軟的腹部,男人的瞳孔迅速緊縮了一下,喉結滾動,舌下腺體分泌出大量唾液将整個口腔浸潤得亂七八糟。
顧律弛覺察到自己此前所有的隐忍和僞裝竟然因為紀辛的一句話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然而,與此同時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紊亂仿佛在男人身體裡點燃了一團熊熊火焰。這團火焰奔騰不息,叫嚣着要讓他與本能的渴望所對抗
——區區人類,他不配!
就在顧律弛呼吸變得越來越灼熱之際,紀辛仍以怔怔的眼神望着他,不知死活地重複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