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律弛吞了吞口水,如同電影慢放般一幀幀轉過頭來,緊收的下颌像是個緘默的點頭。
紀辛卻像是得到了丈夫的肯定,欣喜至極地彎起眼眸,仿佛沒有看見身後僵立在原地的男人,操作輪椅來到電梯前,耐心等待對方跟上來。
顧律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拖動雙腿邁進電梯裡的,他迅速對人類記憶進行檢索,在電梯鈴響起停在二樓的一瞬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隻因為青年紅暈還沒有散盡的臉上仍然躍躍欲試的期待眼神——而這種眼神正好與這副身體記憶裡的各種含情脈脈的凝視片段重合。
鬼使神差般,顧律弛拒絕了獵物的邀請:“你不要忘了我們的婚姻關系從來都是你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他說着,向斜後方側過身,将兩人距離再拉開一個身位。
男人目光盡頭的方向是位于走廊最盡頭的主卧,卧室門上還沒有來得及撕下的大紅囍字一下一下刺激着他視網膜上遍布的神經元。
紀辛被他這個後退一步的舉動徹底逗樂了。
他尋思了一下,再次懷着某種陰暗的心思逗弄:“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覺得我是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才嫁進顧家,我也知道你心裡裝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紀辛仰起頭,故意忽略掉男人錯綜複雜的神色,雙手捂住胸口作捧心狀:“但不管從前還是現在,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能夠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你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小巧的喉結滑動了兩下,唯恐對方不信:“真的!”
紀辛白皙姣好的面龐攜着水淋淋的眼神,三分自責七分期待地仰着,雙唇來不及合上,類似某種祈禱被人愛憐的小動物一般看過來,從感官上給人帶來一種極大的被崇拜的滿足感。
就在這一刻,顧律弛居然生出一股厭惡。
青年熾烈的視線仿佛透過自己的身體在看向另一個靈魂,在這短暫的視線交錯之際,顧律弛又覺胸口處被一隻大手攥住,奇異的悶痛像水波一樣陣陣傳來。
不想看到他!
但身後的黑影事與願違地狂躁起來,每一次張牙舞爪的扭動都在近乎沉醉地回應青年的邀請:
答應他!
答應他!
答應他!
無聲的叫嚣反反複複:
去得到他吧……管他看到的誰!你不是想要他嗎?
去啊……去得到他!
不知為何,受忽然有一種被肉食捕獵者盯上的錯覺。
仿佛他正在一點一點跌進對方用潮濕黏膩的視線織成的羅網,沉淪其中,根本無法掙紮。
究竟是不是錯覺?
在顧律弛忍耐的阈值即将被打破的時候,他終于拔高視線,和青年對視着,隻是口周肌還沒來得及牽動雙唇進行開阖,未說出口的回答就被青年接下來的話堵住。
“不用可憐我,也千萬别勉強自己。”
受抿着唇瓣,自然下落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輕輕撲閃着,落寞的神色極能激起旁人的愛憐。
“放心,今晚你還睡主卧,”紀辛輕咳了一聲,不忘戀戀不舍地望向走廊盡頭,故作惋惜,“我和之前一樣住客房就行。”
昏暗的燈光下,輪椅上青年回過頭無聲勝有聲地注視着,清麗的五官顯得更加柔和,睫毛的倒影輕挂在鼻梁上,随着閃爍的目光微微抖動。
顧律弛再次感受到胸膛有什麼東西在漲動。
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欲念在一瞬間噴薄而出,幾乎要脫出他的控制——
到底是為什麼?
男人感到無比的困惑。他為什麼……會對于這樣的一個普通人類,屢次産生近乎于失控的情緒?!
顧律弛極度厭惡這種失控的感覺。
他倏地将身後嘈雜叫嚣聲的來源收回體内,從輪椅旁邊大步邁過,聲音冷淡:
“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紀辛:......
那種濕冷而陰鸷的被凝視感稍縱即逝,仿若隻是自己的一個晃神。
他看着男人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直至對方頭也不回地關掉卧室大門,紀辛将自己某些駭人的揣測和假設重新揣回肚子裡。
不加掩飾的厭惡、迫不及待的疏離......以及對這段塑料婚姻裡兩人關系的準确定義。
很好,雖然出了那麼一點點小意外,但顧律弛他還是沒變。
紀辛有些嘲諷地想。
這人仍然是那個被道德綁架、被婚姻裹挾、和自己一樣被命運操控的可憐炮灰。
回房後,他臉上深情款款的神色稍縱即逝,仿佛脫下了一張面具般,那雙眼眸頃刻間恢複了明亮而清澈的神光。
這個世界簡直……糟糕透了。還是早日進入下一個世界比較好。
想到這裡,受對系統發出了詢問:
系統,本世界到底是出了什麼bug,有結果了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系統姗姗來遲的給出了答複。
【您的反饋主系統回複已經收到,查清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
好吧。
紀辛無聲地歎了口氣,在床上輾轉了兩下之後阖上了雙眼。
屋外風雨聲依舊,偶爾有閃電将窗戶玻璃照亮。
雖然顧律弛出乎意料地回來了,但除了刮風下雨,今晚又仿佛和之前每一個分房睡的夜晚沒有分别。
夜深之後,漸入夢鄉。
不為夢中人所知的是,隻有在閃電亮起的瞬間從主卧攀爬而出的細長黑影才能顯示出他們本來的面目——在紀辛正對的屋頂、側面的牆面甚至是背對的地闆......以及床頭的雕花立柱上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的都是一根根扭動抽搐的濕滑的藤條。
每一條都像是擁有獨立意識,在靜默的夜裡、不為人知的角落中,發出自己的尖叫: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一定……很好吃吧……
這個人類,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吃了他……
如果細看,并不難發現那些或匍匐或豎立的黏膩的藤條上覆滿一張一合的細密鱗膜,模拟某種生物開阖的嗅聞動作,貪婪地捕捉空氣中屬于人類的味道。
它們扭曲纏繞、争先恐後,和各種接觸面摩擦産生‘簌簌’的響動,垂吊在天花闆最靠近床頭的那根藤條馬上就要夠到人類的鼻尖——
下一秒,那些如潮水般湧動着的藤蔓卻随着‘咔嚓’一聲的悶響,以某種詭異的角度折成藕斷絲連的兩段。
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力量阻斷了它們的靠近,它們瑟縮着向後倒退,然而,卻有一些藤蔓實在抵禦不了來自人類身上香氣的誘惑,在人類無從知曉的時刻,更多前赴後繼的藤條吞沒了他的全身:
他不想讓我們靠近他……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那些尖嘯着的藤蔓發出不滿的抗議——
顧律弛……你好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