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笑着解釋:“她家的馎饦乃是一絕,面湯味道鮮美。但大多都是沖着人開得。”
小娘子擡頭就瞧見在案闆上搓揉面團的男子,穿着件粗布麻衣。但相貌堂堂,悶頭不語使着力氣。他動作麻利,行雲流水間十份馎饦便已經做好。
一老妪在為客人加湯,瞧着年紀頗大,走路都不太方便。
膽大的小娘子走上前出言調戲:“王寡夫,瞧你這日子過得多艱苦,不如來我家,定不會虧待你。”
男人沒吭聲,手上的動作并未停下。
旁邊年輕的夫郎嘲笑道:“你還真不嫌命長,他可是克死了自己妻君。”
姜漱玉聽後往盛銀錢的木盒中多放了幾個銅闆。她素日對男子生意多有照顧,更見不得旁人欺辱。正色解釋:“他妻君難産是我當時醫術不濟,你們不要亂傳。”
年輕夫郎見到她先是虛虛行了一拜,溫聲道:“姜大人這哪裡是您的錯處,您妙手回春,救治了不知多少人。怎麼偏偏就王大娘子出了事,就是他命硬方死了妻君。怎麼還有人願意吃着晦氣家夥做的東西。”
姜漱玉剛想據理力争,男人哀求的眼神勸阻了她。便不再多言,她隻好閉口不談,正用朝食時,一抹身影悄然靠近,眼眸直直盯着那忙活的俊俏寡夫。
哼,他就知道前世是被姜漱玉騙了。哪有人早起去平康坊的,那什麼雪公子年紀輕輕就會勾搭人,還有這什麼王寡夫,她還真是多情。這種年老色衰的男人竟也歡喜,自己哪裡比不得他們?
趙懷逸是從家中偷跑出來的,他緊緊跟着姜家的馬車,走得雙腳酸疼,腹中空空。
正奇怪人怎麼消失不見時,身後傳來溫柔女聲:“這位小公子是迷路了嗎?”
趙懷逸轉身就撞見一雙清瞳,微笑着望着他。這雙眼眸他不知看過多少日夜,如今隻剩陌生,全無往日溫情。
為什麼隻有他記得從前,這實在不公平。妻君也應該回來,好好補償對他的歉疚。他想知道為什麼在他死後立即風光的迎娶殺他之人為夫,還左擁右抱多了兩個小侍。
他忍住眼眶熱淚,硬邦邦回道:“沒有。”
驟然腹中發出幾道響聲,燥得他面色發紅。趙懷逸出門匆忙,沒帶錢袋,硬生生走了良久,腳酸腿疼,但仍強撐着顔面。
姜漱玉看帷帽下的人面色發白,從一小攤買來胡餅遞給他。她以為對方是被拘在家中逃出來解悶的小公子,就如曾經的躍安。不過真巧,短短幾日就碰到兩回。
她并未多問,轉身乘上馬車,臨走時對捧着胡餅呆滞的小公子笑道:“若玩盡興了,還是早點回家為好。省得被人發現後受罰。”
趙懷逸靜靜遠望馬車遠行,捏着手中的胡餅五味雜陳。
她原來是愛笑的嗎?
對每個男子都這麼溫柔嗎?
其實前世之事也不能全怪妻君,都是趙青琅那卑鄙小人的錯處,害死自己以後還鸠占鵲巢。如果重來一回,趙懷逸正尋思着又想到妻君在他死後并未為他流過淚水。
他小心翼翼将胡餅塞入懷,出來的确太久,但還沒有多遠就被家中的管事發現,強行帶回府邸。
花廳裡,趙李氏氣急敗壞,将滾燙的茶水直接扔到趙懷逸的身上,胸口被澆濕一片。他卻挂念着胡餅還能不能吃,全然沒聽到爹爹的責罵。
“你的心可真是夠野,竟然私自外出抛頭露面。平時學的四德都咽到肚子裡去了?若是影響到你兄長婚事,我可有你好看。”
顯貴之家最看重聲譽,這孩子如此肆無忌憚,真敗壞了趙家的門風整個家族都少不了被牽連。
趙懷逸對爹爹的叫罵無動于衷,一聲不吭跪坐在地上,冷肅着張俊臉。
趙李氏見他一聲不吭,便要發難旁人:“主子出逃,就是奴仆無用。石竹跪下代你主子受罰。”
“是。”
沉默不語的少年被壓在地上,被木棍整整打了二十下。整個背後血肉模糊,起來時腳步踉跄,險些栽倒。
趙懷逸冷眼看去,心中譏诮:死了就死了吧,不過是個叛主的玩意。
趙李氏沒想到這孩子心腸如此冷硬,果然是養不熟的。
此時下人急忙通傳:“郎主宋媒人來了。”
趙李氏喜形于色,急忙讓趙懷逸去後院跪着,又命下人趕緊為貴客看茶。
女人落座後先是盈盈一笑:“有個好消息給您說,慈春堂姜家長女姜漱玉也準備議親。”
“你是說如今在宮中供職的那位小姜大人。”趙李氏自然聽過她的名号。
宋媒人提點道:“現在要叫姜大人了,她的祖母前幾年已經仙逝。”
趙李氏哎呦一聲:“是我忘了。”
“這孩子原本定了親,可惜那小公子福薄,後來又跟沈家那位……您也知道裡面的緣由我也不細說了。她醫術精湛,容貌也極其出挑。如今二十了身邊連個小侍都沒有,你家公子若是入門絕對恩愛到白頭。”
“讓您費心了,那哪日約出來相見。”趙李氏清楚這婚事上好。慈春堂可是正經的皇商,多少達官貴人請她們出診醫治。關鍵是姜漱玉也有官職在身,品階雖低了些,以後有的是時間熬上去。
“這事兒還得好好尋思。”宋媒人要跟雙方一同合計。
後院的趙懷逸全然聽到花廳二人的對話,他面色冷凝。所以到頭來這婚事還是趙青琅的嗎?憑什麼!
他拿出懷裡微涼的胡餅,滿臉冷漠得吃着,剛入口就覺得難以咽下。
又苦又硬,舌根都微微發麻。
但跟他無關,反正這輩子自己同姜漱玉再無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