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上樓的賀笙,一早斂去了臉上的笑意。
這個和他同校,他卻一直刻意避着的小丫頭。如今突然闖進來,要和他待在同一個屋檐底下。他到底,該以什麼态度面對她?
……
進了卧室,迅速沖了把澡,換了套依舊一身黑的運動服。
聽見樓下有大門打開的聲音,踟蹰了一秒,懶在沙發裡的身形就有了動作。
擡腿跨步到了窗邊,垂眸向下望去。
小姑娘攬着母親的腰窩在她懷裡,又不時擡頭看兩眼,像在和江夏說着什麼。
很小聲,他聽不清。隻覺得江夏和冉亭楓身量都算高的,這小丫頭都18了,卻還跟沒發育好似的,一咩咩矮,說她開學升初二估計人家也信。
一定是,從小被這病折騰的吧。
思緒到了這兒,賀笙抿着的薄唇弧度更平了,下颌線跟着一緊。長睫半阖,掩了點眼裡的光。
再久的話别都得說再見,小姑娘終于松開了江夏,又突然擡手,勾着母親的脖子,仰着小臉在她臉頰上吧唧了一口。
這一下母女倆的笑聲,他站在樓上都聽見了。
賀笙怔了會兒,嘴角無意識地勾了點笑。
還真是個小丫頭,這麼大人了,還抱着母親親臉頰,跟個小孩兒似的。
江夏上車,鄭姨站在冉冉身後陪着。情緒向來不外露的賀之洲,朝着車座後排的妻子好友略一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媽媽再見。”小姑娘站在原地沒動,小手揮得老高。
她不敢走過去,因為鼻腔裡的酸意有點壓不住了。
“回去吧。”江夏看着眼裡水光漉漉,還抿彎了唇角努力笑着的女兒,眼眶微熱。大概還是在好友過世那段日子才流過的眼淚,像是時隔多年又要湧進她眼睛裡。
“開車。”江夏回身,嗓音有些哽,對着司機道。
後視鏡裡穿着一條湖水藍掐腰連身裙的小姑娘,還站在原地揮着胳膊,夏末的夜風吹揚了一點裙擺。
直到白色私家車消失在路盡頭的拐角,小手才慢慢垂下來。
賀笙看着她把兩手背到了身後,一條腿站在原地撐着,另一隻足尖點在地上,前後虛晃了晃,身子前傾微曲着脖頸,腦袋垂下去了幾秒。
腦後的馬尾順勢散在她纖細的脖頸邊上。墨黑色的,看着異常柔軟。
賀笙不知道,是不是撚在指間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冉冉,”鄭姨看着她們母女倆這個樣子,都快哭了。趕緊搭着小姑娘的肩捏了捏,“我們回去吧。”
冉冉轉身,抿唇朝着鄭姨笑了笑,軟聲開口道:“好。”
這一聲好,乘着夜風飄進窗子,落進他耳朵裡,賀笙卻聽出了這聲音裡面壓着的一點沙意。像是隔得這麼遠,都能看見小姑娘眼睫上細小的水珠子折出的光。
所以她剛剛那個小動作,是垂着腦袋在眨眼淚嗎?
心裡像被人拿着指尖戳了戳,起了一瞬的異樣。
總覺得樓上有個視線盯着她,冉冉轉身的時候,下意識地一擡頭。
擡眼望去,又隻見那間屋子裡開着的窗戶後面微動着的窗簾。
大概是風吧。冉冉心道。垂了眼睫跟着鄭姨就進了屋。
此時躲在窗簾後面的賀笙:“……”
聽見樓下大門阖上的聲音,少年才重新走出來,看着樓下那片已經沒了人影的空地。橙黃色的路燈灑在院裡的草坪上,降了純的一層黃綠色,像回憶那麼老舊。
那時候他還不住在這裡,小丫頭也還是個小團子。
第一回見面,應該就已經五六歲了吧,可是在他眼裡,她就是個小團子。雖然纖細地讓人心疼,卻白白軟軟的,看着就想捏一捏。
隻是……
思緒被兩聲沉悶的敲門聲打斷,賀笙阖了阖眼睫,轉身朝門邊走去。
回了家會來敲他門的,大概也就隻有鄭姨了。斂了些眉眼間的戾色,擡手開門。
卻在看見門口站着的男人時怔了一瞬。
眉心微蹙,一身戾氣重新籠了上來。平視着這位早已不用再仰視的父親,抿着唇,沒開口。
兩個完全不知溝通為何物的男人,一言不發站在門口。
樓下拉着冉冉問明早想吃什麼早飯的鄭姨,不自覺就想往小姑娘身前站一站,免得樓上兩位釋放的冷氣凍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