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連生肖都不是一輪的,還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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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春好開始瘋狂學習。
好在武漢和北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她踏在操場上、坐在教室裡,一切熟悉而真實。
仿佛“秦在水”這個名字已經完整地退出了她的生命。
或許是戒斷反應的緣故,她每天跟沒了魂兒一樣。
三人一起去食堂,她也不太說話,總是默默出神。
有時許馳說到學校裡搞笑的事,他和詩吟都笑完了,春好才擡頭:“啊?”
詩吟隻好又複述一遍。
春好聽完,這才點點頭,露出一個笑,有一點酒窩,可那笑容沒有力氣。完全不像她以前直莽莽又勁勁兒的樣子。
許馳看她這樣,心裡發堵。
這種狀态持續了一個月。
許馳終于忍無可忍。
當春好又蹲在花壇邊揪小雛菊的花瓣時,他一把将她拽了起來。
他沖她大喊,搖晃她的身體:“春好,你醒一醒!他不喜歡你!懂嗎?懂嗎!”
“他結婚了!有家庭了!你和他不可能的!”許馳急躁地叫,“你難道要一輩子搭在他身上嗎?”
春好懵然看看他。
她嘴唇動了動,卻沒什麼反應。
許馳松開她的肩膀,他很頹廢:“你以為我沒有偷偷搜索過他嗎?”
“秦在水,明坤資本現任總裁。他這次聯姻,再等明年西村的扶貧搬遷弄完,他就會直升董事長。”許馳把這些事實擺在她面前,“他以後不論經商還是從政,都有大把履曆夠他平步青雲。”
許馳咬牙:“先不說這些差距了,就說年齡,你們連生肖都不是一輪的。”
春好在聽見這一句時,眼睛一下失焦。
她再次認識到,秦在水不會同自己一塊兒的事實。他不會再給自己寫信,不會再給她吹蠟燭,也不會再和她在池塘邊喂魚了。
這些美好都已過去,以後也不會再有。
隻剩她一個人留在歲月的長河裡。
他大她十三歲,可生肖都隻有十二年。他們之間的差距比生肖走一輪都還大。
春好:“我知道。”
她微顫地呼出口氣,“……我知道。”
“我沒有想他了。”她低聲說。
“真的,沒有再想了。”
那次後,春好精神好了些。
慢慢也變成了原來的樣子,說說笑笑,嘴皮子利索,怼人不眨眼。
學習上依舊用功,畢竟這是最簡單的,付出就有回報的東西。
天氣漸熱。
上一屆高三在蟬鳴聲裡離開了校園。
暑假沒有了,年級裡開始大一輪補課,所有人都開始面對繁重的試卷和競争。
她高三了,很少再去白沙洲。隻偶爾換換心情,她才會去幫忙。
但每次去,陶姐都趕她:“都高三了,還是别來了。總幹體力活沒前途。你看上次來的那個厲總請我們吃飯,我才曉得那一頓飯要三萬塊。我半年還掙不到人家一餐飯錢。”
春好點點頭。
“你嘴甜一點,缺錢的話就和你那個資助人說說難處,他看起來蠻關心你的。”陶姐說,“上次他知道你不見了,可着急了。”
春好想起來是她和許馳詩吟翹課跑去江灘那回事。
她沒說話,心裡卻跟起了霧似的。
他能關心她、愛護她、尋找她,他卻不可能喜歡她,也絕不可能接受她的喜歡。
她也永遠追不上上一輪的生肖。
春好垂眼,“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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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高三的冬天。
自秦在水結婚後,春好第一次見到他。
那是很公事公辦的一面。
縣裡來了消息,西村的貧困戶要開始簽搬遷同意書了,簽完字就可以從西村搬走,住到二十裡開外的安置點。那安置點就在西南産業園邊。
搬遷補助按人頭算,一人兩萬。
春好被政府喊回來簽字。
寒假學校補課,隻放一周。
春好準備快去快回,她搶到了除夕最早的那班火車。淩晨四點,天都沒亮,她擁擠在春運的人潮裡,看人們搬箱子、卷鋪蓋,大包小包。
她明明在看自己的單詞本,心裡卻忽而感傷,她覺得這些人可能要擁擠一輩子、奔波一輩子,大概率晚年也享不了什麼福。她也是底層人,以後也要一個人在社會飄蕩。
宜城到了,她轉坐汽車去西達。
山越來越密、越來越高,七拐八繞,永遠走不到頭。
冬天呵氣成冰。
坐到四肢都麻木時,車到了。
春好下來,山風猛地吹了滿頭,也不知是要鑽進她懷裡,還是想把她推回城市。
春好裹上秦在水送的那條圍巾,悶頭往前。
縣政府門口的空地擺了台子,裡三層外三層圍着。
年末了,基層人員都沒休息,一直在接待需要簽字的村民。
春好擠進去的時候,吳書記一眼瞧見了她。
——“浩!”
“村伯伯!”春好睜大眼,跑過去。
吳書記臉上爬滿笑紋,他老了,不再和從前一樣能提溜她扛到肩上。
他想摸摸她頭,又怕自己手髒,便收回去,隻跟小時候一樣豎大拇指誇她:“我們浩長得越來越漂亮了,比上次初中來的時候還漂亮。是村伯伯心裡最厲害最漂亮的。”
春好聽見熟悉的誇贊,心裡的情愫噴湧而出。
吳書記眼眶微紅:“你媽媽要是能看見,得多高興啊。”
“她以前說,想浩兒讀書,想她去外面。現在她願望實現了。”
春好鼻子猛地發酸。
“對了,你是來簽字的吧?”他問起正事。
“嗯。”春好點頭。
村伯伯笑:“正好,秦教授今天也在。一會兒一起吃個飯。”
春好正拿手抹眼角,聞言渾身一抖。
好似回到春末的京郊,甚至,回到更遙遠的、飄雪的江灘。
可不論是京郊還是江灘,他們見面都不太愉快。
她視野模糊又清晰。她和秦在水對上視線。
不遠處,秦在水一身黑大衣,正立在檐下,他領口也有圍巾,和自己一樣的款式,她是淺綠,他則是深灰。
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了,也不知什麼時候看見的自己。他明明在和人說話,眼睛卻又望着她。
他望着她做什麼呢。
她來西村總能來吧,她又沒有做錯。
午後金色的陽光罩着,在兩人中間鋪上燦燦一層光,他在大山裡總是氣質翩翩,隻有面容沒有波瀾,完全看不出是剛結婚半年的人。
他不陪新娘子過年麼。
想到這裡,春好心裡的勇氣洩完了。
她顫抖地呼出口氣,别開視線。
秦在水見她目光移走,他也就轉回目光,繼續和政府的人說事。
“不去和秦教授打聲招呼?”
村伯伯提醒,“他是你資助人,可不能沒禮貌。”
春好不想和秦在水說話,即便她很想他。但真正見上面,她心底隻有疼痛,仿佛那些撕裂就在昨天。
她抿唇:“我一會兒再去打招呼,行麼?”
吳書記便不再堅持,帶她去台子那簽字。
春好:“我爸現在……在做什麼?他能同意搬遷?”
她不指望她爸突然變得踏實肯幹。西村的人都這樣,好吃懶做一輩子,靠各式各樣的救助過活,這次破天荒遇到搬遷,怎麼可能不撈一把?
吳書記卻隻笑:“你爸的事你莫要管了。你把自己照顧好,以後在外面念大學,找工作,再遇見一個喜歡你、保護你的人,這樣最好了。”
春好垂眸。
喜歡她、保護她的人麼。
她想回頭看眼秦在水,卻又止住。
她在末尾簽下名字。
剛簽完,邊上圍着的村民竟有人認出了她:“哎哎!這是不是春強家的,被帶走的那個!我記得,就是要拆我們房子的那個人把她拐跑的……”
春好頭腦一嗡,她擡頭尋找聲源,卻看不出是哪張嘴在說話。
她離開西村太久,她都快忘記這裡的人,卻不想他們還記得她。還記得哪家哪戶有個女兒。她牙齒打顫。
吳書記呵斥回去。
那人立馬跳起來,臉上有條刀疤:“你個狗屁當官的,和外頭人一起拆我們屋!”
現場随着這句混亂起來。
上訪的、簽字的、不滿的、想再多要點補償的,烏泱泱一擁而上。
吳書記:“不是拆,是搬到安置點去。這幾年那麼多山體滑坡泥石流,住村裡也不安心啊。”
“你管老子!”
刀疤臉吼着,控訴明坤要拆他的房子,拆他的祖墳,一點小補貼就想他搬走,想得美,“要麼跟我換三套房,要麼不搬!”
他說完,又看見春好,伸手抓她:“你給老子過來,春強可欠我一屁股……”
春好驚恐後退,不料手臂被人一捉,秦在水把她使勁往後扯了下,扯離混亂的人群。
春好以為自己被抓住,奮力掙紮,人卻撞進熟悉的懷裡。
“是我。”
秦在水下颌繃着,清沉氣息一下攏住她。
他将她塞到身後。
秦在水臉色十分難看:“一鳴,喊縣派出所的人來。”
“是!”
刀疤忌憚他,卻又嚣張:“鄉親們,就是這個人要拆我們屋!”
秦在水目光冷定,似乎對這種控訴司空見慣。
春好心髒都緊了。
她雙手撲過去,拽住秦在水的大衣。她死死抓着,害怕他也被抓走。
警察來得很快,鬧事的人聽見警笛,立馬走了,刀疤臉見狀也快速溜走,高聲抗議的人登時沒了聲響。
春好心有餘悸。
秦在水提步往前,她撲着再次拽住他手臂。
“你去哪裡?!”她生怕他離開。
秦在水回頭,對上她用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