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跟小豹子一樣緊張:“沒事。我就過去問村民一些事。”
秦在水以為吓到她了,其實他也驚了道,怕某天一語成谶,他的好好真被人帶走。
他安撫說:“你要害怕,就去大樓裡等我?”
“我不要。我就在這裡。我要看着你。”
春好脫口而出,直勾勾看着他,都不顧上這話合不合适了。
她隻怕他再次被舉報,被抗議。
秦在水聞言,目光竟幾分動容。
他想同她說些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他轉身走向群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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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在水和真正來簽字上訪的人說了會兒話。
投機倒把的固然有,但淳樸的村民還是占多數。大部分還是願意搬去安置點,搬去有學校、有工廠、有工作的地方。
和村民聊完,一行人去外面吃飯。
除了他們,還有扶貧辦的幾位領導。
蔣一鳴說:“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在唱反調。”
這種混亂不是第一次遇見了,但次次都是秦在水在縣裡的時候,必定有人來堵門示威,跟約定好似的。
蔣一鳴很擔憂,萬一真起沖突,秦家那麼高的地位,就這一個太子爺,他擔待不起的。
“要不和老爺子說一聲,給您配個警衛吧。”
秦在水搖頭:“不方便。也用不着。”
他看眼周邊街道,攝像頭都沒幾個:“回頭和派出所溝通一下,明坤出錢,多裝點攝像頭。”
蔣一鳴應聲。
一旁,春好和吳書記走在一起。
吳書記不知從哪給她變了個旺旺仙貝,她驚喜,一點一點啃着,山風拂過她的短發,像一朵搖搖晃晃的小花。
秦在水看她眼睛彎彎,有些移不開目光。
他見她開心,心裡總是高興的。他希望她一直這樣開心下去,遠離那些孤獨與磨難。
吃飯的地方還是農家院,門口有養魚的水池。
春好看見裡面的大黑魚,她站着瞅了兩眼。
“想吃就撈一條。”秦在水走到她身邊說。
他示意邊上的服務員拿個魚網兜來。
“上次在北京,不是想吃錦鯉?”他淡笑,拿下巴指指魚,“錦鯉吃不了,拿這替代一下。”
春好猶豫,秦在水卻已把網兜遞到她手邊。
冬天,鐵網兜很涼。
春好正接過,卻看見他左手的戒指。
簡約的鉑金色,光澤瑩潤,就這麼箍住他細長的無名指。
他一向低調,連戒指也是。可再低調,也昭彰着他已有家室的事實。
春好眼神茫然。
這麼冷的天,她像含了塊冰在喉嚨裡,吐不出來,隻能生生咽下去。
“好好?”
秦在水喚她。
春好:“我不吃了。”
她強忍着聲音:“我不喜歡吃魚。”
說完她匆匆走開。
包廂裡,大家都已落座。
剛好村伯伯身邊有空位,她埋頭過去坐下。
秦在水落後她幾步,進來時,大家起身,喊一句“秦總”。
秦在水看眼春好,她低着頭,瞧不清表情。
那條魚還是上了,煲的魚湯,裡面加了嫩豆腐。
秦在水坐在吳書記的另一邊,飯桌上聊的話題依舊是西達的搬遷工作,試點得六月前完成,時間并不寬裕。
聊完工作,有人問起婚姻:“秦總,我可是您太太的粉絲,要有簽名,您可得賞臉留兩張。”
秦在水笑:“您過獎了。”
春好聽着,沉默不語。
吃完飯,從二樓下去。
樓梯是木制的,有些陡峭,秦在水跟她後面:“踩實點兒,别摔了。”
春好從鼻子裡“嗯”一聲,卻蹬蹬下去,和他拉開距離。
秦在水瞧着她背影,沒說什麼,自己拾級而下。
回到縣政府。
春好簽完字,又去填了些相關材料。
她買了最晚一趟的火車回武昌,還得提前坐城際公交去宜城。
村伯伯留她再吃個晚飯,要她别自己坐公交,秦教授的司機送她走。
春好低聲:“我不要。”
村伯伯:“怎麼這麼大了,還和小時候一樣耍脾氣。”
“秦教授可不是你小時候那些同伴,可以叫你呼來喝去。”
他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她是怎麼和資助人相處的,招呼不願打,吃飯不擡頭,人家提醒她下樓注意腳下,她拍拍屁股就走。
秦教授真是心腸好啊。吳書記都不知該說什麼。
他歎完氣,卻又疼愛地看着她:“我們浩兒長大了,還是村裡頭第一個大學生,村伯伯好高興。”
“走吧。早點回去休息,這裡待久了也不安全。”吳書記說。
春好心裡微酸,她點點頭。
城際公交來了,在縣政府門口停二十分鐘。
春好回頭看眼秦在水。
下午依舊有不少村民造訪。
秦在水就這麼站在人群裡,他背影深邃,一個個收下材料,一批批聽村民的情況和訴求。
有抱着小孩的老人在和他說話,他很耐心,甚至還給小孩拉了拉帽子。
春好想起見他的第一面,他在西村村委會的國旗下,也是這麼被小孩兒圍着,他笑着給大家發糖果。
他總是有魄力,實打實地在做一些事。
春好忽而覺得,他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肯定會對自己的小孩兒很好的。
他會是個溫和有威嚴的好父親。
春好轉身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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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還有五分鐘發動。
春好靠着玻璃發呆,她特地選了另一側看不到政府大門的座位,怕自己忍不住偷看他。
餘光裡忽然出現熟悉的身影。
她擡頭,和剛上車的秦在水對上視線。
春好揉揉眼,自言自語:“怎麼還出現幻覺了。”
重新睜開,秦在水已經走到她跟前。
他目光盯着她,這目光和從前都不一樣。不像在北京,是笑着的,也不像在江灘,是隐隐生氣的,更不像在京郊,是失望詫異的。
哪種都不是,他隻是看着她,而後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下。
“你……”
春好脊背登時彈開靠墊,語無倫次,“你幹嘛上車。”
秦在水:“我和你說兩句話就走。”
春好被這話弄安靜了。
她身體繃着,手指不斷攪動。
“凍瘡好了?”秦在水看眼她的手和耳朵,“這次來,沒見你手上和耳朵上有傷口。”
“嗯。”
蔣一鳴一個月來一次,每次都送很多東西,也送藥膏,她想長凍瘡也長不起來。
“謝謝……”春好小聲,“你讓一鳴哥給我的東西,我都收到了。”
秦在水瞧她一眼,不說别的,她認真道謝的時候看上去還是挺乖的。
他問:“學校那邊都還好?注意休息,李主任和我說,你有時候淩晨半夜還在走廊上背書。”
春好:“我睡不着,不背書難道玩手機嗎?”
秦在水語塞。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她意識到自己有些沖,“我就是失眠。不想幹躺着浪費時間。”
她總不能說,自己失眠,是因為想到了他。
秦在水卻蹙眉:“好好,我知道你在學校很用功,很辛苦。可我資助你,就是希望你不用這麼辛苦。”
他不明白兩人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她是個直莽莽的性子,為什麼眉間總有揮之不去的憂愁。他好像知道緣由,但她上次又說,她在和那個小男生談戀愛。秦在水想到這裡就覺得心煩。
但隻一點他是确定的,他不想她難受,他想她開開心心,一直笑下去。
春好沒有說話,眼睛卻慢慢濕潤。
她平複一會兒,忽問:“秦在水,你為什麼要做扶貧。”
空氣安靜。
她擡頭看他,他側臉成熟俊峭,睫毛卻垂着。
“等以後有機會,我再給你講,好不好?”他說。
春好便沒說話了,隻當是空頭支票,她和他都是見一面少一面的。
她收回目光,又看見他左手的戒指。
她沒忍住:“……你結婚,又一直在西達,辜小玥不說你嗎?”
她看向窗外,冬天了,山光秃秃的:“這邊環境不好,又冷又遠,很累很辛苦的。”
秦在水卻出聲:“辛苦死不了人的。這些不值一提。”
春好一震,他語氣太輕,輕到她咯噔一下,但轉眼這種情緒又無處可尋。
要發車了,前面司機喊了句,要沒買票的人下車。
春好知道是在說他。
秦在水面色又歸于尋常,他看向她,目光柔和了:“爺爺推薦你考北師大,但你也不用有負擔。就算考不上,我也是你的資助人,直到你畢業、結婚,我都是。這一點不會變。”
春好手指攥起來,心髒都在抽,“我知道。”
他站起身:“下次再見,應該就是高考了,”
秦在水淡淡一笑:“等下次,給我分享好消息吧。”
說完,他下車了。
車門關閉,車往宜城的方向開去。
春好再控制不住,她站起身,趴到另一邊的車窗上。
她看他身影走遠,最後融入人群,消失在灰撲撲的大山裡。
她内心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