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戚斐已經出了院子。她在門口簡單尋覓了一下方向,便循着嚴風明臨走前所指的位置邁動腳步。
還未走近,一股濃重的草藥味便先鑽進鼻子,苦要比甘重。
很奇怪的是,與王府中其他“擐甲操戈”的地方不同,這位丹陵王乳母辛夫人的院外竟意外的沒有藍衣人把守,隻站着兩個紮着雙垂髻的圓臉侍女。
見有人來了,兩個小姑娘眼睛一眨,還沒張口,臉上就先挂上了燦爛的笑,直将身上的桃色衣裙都映得更加灼灼生光了起來。
“你是誰呀?”站在左側的小侍女看了看戚斐,笑嘻嘻的問,“來找誰?”
陸明晞這個人,從小在錦繡堆裡長大,浸潤在明争暗鬥的皇宮裡。論心思,她絕不會比自己少。可這樣的一個人,會不用府上随處可見也更安全的侍衛,隻讓兩個八九歲的小孩子把守着乳母的門口嗎?
有那麼一瞬間,戚斐甚至都懷疑這兩個小姑娘飄飄的衣袂中藏着世上最鋒利的武器了……她倆可能是身懷絕技的武學奇才吧……也許隻是年齡比較小,更方便迷惑外敵吧……
說起武學奇才,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另一個人——言黎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呢?紮着兩顆圓圓的發髻,小臉闆着,虎虎生風的耍着一套又一套刀法。
戚斐正思緒亂飄間,右側的小孩子又開口了:
“你怎麼不說話呀?”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這次聲音中帶上了若隐若現的威脅,可與身型相比,又多出些可愛的微不足道來,“再不說話的話,我可就要叫人來喽?”
戚斐收回思緒,笑道:“我是住在隔壁院子的,初來乍到,想來拜訪一下夫人。”
“咦,隔壁院不是一直空着沒住人嗎?你騙人的吧?!我要叫了!”
左邊的小侍女眼珠咕噜一轉,表情有點迷茫,但剛尖聲提出了一句質疑,就被另一邊的同伴用胳膊肘捅了捅,小聲提醒道:“隔壁!隔壁隔壁!今日嚴副官特意來說過的,是殿下的朋友,暫住在府上的那四個人,可能要來看一看咱們夫人的,你忘啦?!”
總算還有個明白人。戚斐放心的溫聲道:“對,就是我。她們幾個去當值了,我便想着來拜訪夫人。”
兩個小孩異口同聲的“噢”了一聲,也沒有再要求其他的身份驗證,竟毫無設防的就将她放了進去。
這麼輕易?!!但若人人都說“我是隔壁的”,那豈不是所有人都能暢通無阻的進來了?!戚斐一邊邁步朝着正房走去,一邊在心裡忍不住的想。
越向前走,孔硯成的眉毛就皺得越緊——這是在看到這座王府後做出的本能反應,甚至連她自己都一無所察。
丹陵王陸元序,先皇為數不多的三子中的一個,陸元湛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從小被千寵萬愛的長大,帝王從來不幹涉她的一切喜好,還從民間遍地搜集能人異士作女兒的老師,騎射、書畫、算術、舞樂樣樣精通。“晉平公主”的封号是先皇在位時親手所賜,有“晉鵬高飛,平安喜樂”的意思,這足以證明整個皇室對于陸元序的寵愛。
……可,有着這樣尊榮的身份的人所居住的王府,為什麼卻遠遠少于當朝親王的形制,甚至都比不上京城一個小小郡王的府邸?
就孔硯成所知,僅那個不學無術、終日打馬飲酒的南汝郡王的住所,都要比這裡要寬闊許多,也規整許多。
天下人都認為丹陵王陸元序是皇帝最最寵愛的妹妹,民間更是流傳着兄妹倆手足情深、同氣連枝的消息,甚至在沒有見到丹陵王府内究竟是什麼景象之前的孔硯成,也都是這樣覺得的。
流水一樣的賞賜源源不斷從京城運往丹陵,陸元湛在宮中因過度思念妹妹而多次落淚的消息一次次在大街小巷中傳頌。人人都在稱贊他有多麼多麼好,和丹陵王有多麼多麼親密無間,有多麼多麼疼惜自己這個妹妹……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如果真的“疼惜”,又怎麼會舍得讓陸明晞離開京城?又怎麼會舍得将她的封地定在與京城幾乎是兩個方向的丹陵?又怎麼會,讓她的親王府邸,還不如一個遊手好閑、一事無成的纨绔。
他們兄妹……不,或者隻是陸元湛。他對陸明晞,真的是百姓口中的“好”嗎?
孔硯成擡起頭,定定的望向遙遠的天邊。
又或者,在“好”下面,還藏着些什麼呢?
土黃色的帷幕後,一個極瘦削的人影一動不動的靠在榻上,借着紗幕的掩藏,靜靜凝視着未知的來客。
片刻後,女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動了一下。緊接着,一道沙啞的聲音旋即出現在了她的耳邊,卻不是對着戚斐說的:“貫香,你先出去吧,我與這位小少年說兩句話。”
“是。”應答的人聲音沉穩,并不像是門口的那兩個小姑娘的年齡。
小少年?看着守在榻邊的侍女得令退出帷幕,戚斐不由得有一點想笑——已經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叫過自己了,乍一聽竟還有點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