澀,一個貫穿我整個人生的字……
時間吻住我的傷口,生命不會戛然而止,但危在旦夕的火苗仍在燃燒,我還是會化為一攤灰燼,随風飄散。
搶救期間,我輸了大量的血,命是保住了,但我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現在把我強制救下,可用不了多久,我仍然會離開這裡,為什麼要浪費好心人獻的血漿呢?
遲暮安一天天守在我身邊,即使手上纏着繃帶,他也任勞任怨地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他手上那道傷口肯定很深,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面對遲暮安每日以淚洗面的道歉,我顯得冷漠,因為不喜歡口頭的道歉。
這些道歉隻是施暴者求安心的方式,他會繼續犯錯誤,之後繼續道歉……陷入死循環。
出院的那天格外冷,溫度降至冰點下,狂風又鬧得醫院不太平。
我坐在床邊,脖子上固着頸托,魂不守舍地盯着窗外某一處看。
“天涼了,我讓人從家裡給你帶了一些厚外套,你穿上吧。”
我斜目睇他,餘光瞥見他手拿一件棉服,站在門口不敢靠近我。
自從我醒來以後,沒有正眼瞧過他,他也有自知之明,主動與我拉開距離,生怕上前一步,就引起我的厭惡。
我挺着脖子,在手機上給他發了一條信息“我要出院了,你走吧。”
他紅腫着眼睛,一直搖頭“不行,你還要治病,你還要續命。”
病,是治不好的。命,是續不了的。
我帶着絕望的心,又給他發去了四個字“各自安好。”
他走到我身邊撲通一聲,竟然跪下來,抱着我的腿痛哭,嘴裡嘟囔的什麼聽不清楚。
我收起驚色,一腳踹開他,這副卑微的樣子不像是遲暮安,像街邊讨人嫌的野狗。
他踉跄差點摔在地上,随後支起身子,向上伸出三根手指頭,忍痛割愛的神色侵蝕着他的倔強“随遇,我對天發誓,隻要你病好了,我不會再去打擾你的生活,我們永不相見。”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他好像瘦了很多,青色的胡茬看着就紮眼,眼尾處總是一片猩紅,臉色也差了很多,頭發沒有了精心的打理,亂糟糟的。
我心軟了,随之帶來劇痛,将他從冰冷的地闆上扶了起來。
他顫巍着腿站起來,又對我說了那句對不起。
我又打了一串字“你賠我去一趟仁愛醫院吧。”
他還沒有認清現實,我要醫生親口說出那句話,我要讓他的夢支離破碎,讓他知道一切憧憬都是浮雲。
他看到手機上的信息,繃緊臉,血色在臉上消退。
走到仁愛醫院,我熟練地挂了李醫生的科室,在門外的走廊上等着。
走廊室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都帶着厚厚的口罩,有人空洞地盯着播報屏幕,有的人倚靠在親屬的肩上……
遲暮安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人,被眼前的場面驚呆了。
他捂着心口,靠在牆上,将所有人的麻木、絕望、期盼都攬在眼裡。
他哽咽道“你檢查身體的時候一個人,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你當時得有多無助啊?”
我沒有無助,有的是失望,但後來也漸漸地習慣了失望。
我排的号是178,前面還有三十幾人。
“你累不累?”
我們的距離依舊不近,聲音在熙熙嚷嚷的人群裡有些模糊。
我不語,他也沒再問下去。我們沉默地等待着大屏幕的播報,過程中我的傷口發痛發癢,于是捂着沒有拆封的傷口扭了扭脖子。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他大驚小怪地有些異常,引來周圍人齊刷刷的目光,他不管不顧,滿臉寫着擔心。
我擺擺手,看了一眼大屏幕,到自己了。
我一手捂住自己的前頸,一手剝開前面擁擠的人群。
我轉身往後看了一眼,示意遲暮安跟上。
他像一頭笨拙的狼狗,穿過層層人群來到我身邊。
我們進去會診室,李醫生還在認真看着其他病人的報告單。
我坐在桌子前,他放下單子看向我一臉震驚,“随遇,你這是怎麼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後擺了擺手。
李醫生心神領會,不再多問什麼。
我從口袋掏出紙筆,奮力地寫着自己想問的問題。
“李醫生,我現在狀态很差,身體大不如從前,我現在還有治療的必要嗎?”
李醫生看到後,凝眉給了我一個比較具有權威性的回答。
“我會根據血常規分析,希望有奇迹的發生。”
我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複,有點失落。
“這是你的家屬嗎?”
我一頓,擡眼看了一眼愁眉苦臉的遲暮安,對李醫生擺了擺手,嘴上作出“朋友”的口型。
李醫生摘下眼鏡,揉了揉印有眼鏡托痕迹的鼻梁,感慨道“有人陪你來就很好,最起碼世界上并不像你說的沒有可留戀的人了。”
我眼圈瞬間一熱,緊忙僵着脖子朝李醫生鞠了一躬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的步子很快,遲暮安在後面窮追不舍。
“随遇,随遇……”
我又加速了步伐,耳畔伴有微風聲。
抽完血後,我坐在人擠人的等候室,遲暮安護着我不讓人群靠近。
我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白得滲人的胳膊以及上面清晰可見的血管。
“看看我,随遇,看看我,我害怕我以後會見不到你,看一眼吧。”
對方的乞求聲在我耳邊回響,那種卑微像是紮根在泥潭裡,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