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獨自開車來到約定地點,那是一座廢棄的碼頭,幾艘鏽迹斑斑的船隻泊在岸邊,被揚起的海水輕打着。
我停車雙目尋找随光達,但附近沒有一個人影,隻有濕冷的海風張揚着自己的魄力。
我沒有下車,隻是靜靜地等待着随光達的電話。不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我落眸将視線鎖在接聽鍵上。
“喂,我在Z90号船艙裡,你直接拿着錢來吧。”對方聲音略顯空洞,隐隐約約夾雜着回音。
他是真會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來看,我不可能自降身份去找他。
“石橋下有一輛黑色的車,我就在裡面,還有,把你的證件拿過來,我要兌戶。”我不給他讨價還價的餘地,利索地挂斷電話。
這時,彈出一條由林秘書發來的信息:已經聯系好醫院那邊的人了,而且對方也的确患有精神疾病,辦手續應當容易。
熄滅屏幕,不遠處的紅色鐵皮貨船上出現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我猜那就是随光達。
他像一個野人朝我這個方向跑來,跑近些,我發現他黝黑的面部被頭發半遮半掩,胡須濃密,身材高瘦,裹在身上的棉服跑出幾縷棉絮,一副邋遢懶漢的典型模樣。
他縮着脖子,跑起步來搖搖晃晃,似乎在風中紮不住腳跟。
他走到副駕駛邊的車門,摸索着打不開,他果斷放棄,拉緊棉服入座後排。
海浪聲和他一同進入車裡,随之而來的就是一股酸臭以及海腥味。
我在後視鏡看他,他雙臂攤開倚靠在車座上,眼睛不停地環視着車内。
“我說女婿啊,你啥時候也給你老丈人我買一輛像這樣的車啊?”
随光達說這話絲毫沒有臉紅,仿佛這是一件對他來說平常不過的事情。
随遇身上裡絲毫沒有他這副老賴的影子,他的卑劣如同身上的惡臭,沁入骨髓,腐蝕靈魂。
我沒有理他,開車起步朝着醫院的方向離開。
“唉,女婿,你要帶我去哪啊?”他聲音微顫,語氣裡帶點不安。
我緊盯着前方,忍着胃裡的不适,把車窗全部打開“去取錢。”
聽完我的話,他面部表情瞬間放松,滿是污垢的臉朝我伸來,洋洋得意道“我兒子随遇不錯吧,他可是我一手帶大的,小時候我可沒少疼他。”
我挺直身子,離他的臉遠遠的,害怕他身上蹦出不明蟲子來。
他吧唧嘴,又重新坐到原味,依舊擺着一副大佬坐姿。
我心想,他就再得意這一時半會吧,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鬼哭狼嚎。
他叽叽咕咕地嘟囔着什麼,眼睛瞪得酸溜溜的,看樣子像是發病似的。
又一會兒,他似乎恢複到正常了。
他對我說“我把兒子賣給你了,這可是我唯一的兒子,300萬是不是也忒少了。”
我從後視鏡斜視他,“哦?那你想要多少?”
他眼睛咕咕轉,伸出5的手勢在空中晃悠,咧着嘴奸笑。
我凝眉單手點起一支煙,煙霧升起,驅逐了周圍的惡臭味。
“到時候再說吧。”
車子停到路邊,我打電話讓林秘書準備好“卡”,旁邊的随光達豎起耳朵認真地聽着我們之間的談話,一臉安詳,沒有嗅到一絲危險。
不久,林秘書拿着公文包來到我們車前,我讓随光達下車,告訴他300萬在林秘書手裡,剩下的200萬是現金,必須要他本人去取。
他高興地摸不着南北,一股腦地沖下車,在接過那張空卡的時候,我趁機錄視頻。林秘書引誘随光達說出借錢一類的話,他口袋裡的錄音筆也記錄了發生的一切。
利用這些“證據”,随遇就會乖乖地回到我身邊,順從我的一切,永遠被我掌控在手心。
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了林秘書處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被我破壞的公寓重新裝修一下,盡量修飾成原來的模樣。
裝修的時候,盡管工作很忙,但我還是會定時去視察裝修的過程。家具也全部換新,每一個家具都是我精心挑選的。
過了一段時間,聽醫院反映随光達的情緒已經安定下來了,也有在積極地配合治療。而且,公寓也已經裝修好了,是時候找到随遇了。
我帶着林秘書去他的住處,下車時下起了鵝毛大雪,片片飛雪落在我的手套上,頃刻間化為一攤明晃晃的水珠。
我們沿着行人走出的雪道走向那個單元門口,樓道裡泥濘一片,牆壁上貼滿了雜亂紛纭的廣告,說話聲、咳嗽聲、哭鬧聲……混雜在一起,成為擾民的噪音。
走到一半時,林秘書突然問了我一句“遲總,真的要這樣嗎?”
我停頓住前進的步伐,仰臉閉上眼睛,無奈道“隻能這樣……”
他情緒起伏異常“可是,這對随遇不公平。”
我緩緩睜開眼睛,昏暗的光線流進眼裡“我幫他擺脫随光達的糾纏,給予他優渥的生活條件,我這是在救他。”
“可是……”
我打斷林秘書“好了,你隻需要做你該做的事情就行。”
他緘口不言,我繼續踏樓梯,不知道為什麼,越往上爬樓梯,心裡就會多一分愧疚,但轉念一想,我這是在救随遇,步子也就變得輕盈。
走到門口時,林秘書禮貌地敲響那扇鏽迹斑駁的鐵門,裡面沒有回應,他又繼續連敲幾下,依舊沒有什麼動靜。
随遇肯定在家裡,他不開門的原因估計是他知道來的人是我。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鑰匙遞給林秘書,林秘書沒有立馬接住,眼神複雜地看了我幾秒,随後皺起眉,為難地拿起鑰匙打開門。
鐵門發出咯吱咯吱的雜音,如果力氣大的話,這扇門就會從門框上掉落。
裡面的溫度還是和外面沒什麼兩樣,甚至比外面還要潮濕。
随遇定定地站在我面前,我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的眼圈紅了,眼淚在眼眶裡閃爍,他側臉垂眸,冷冷道“你來幹什麼?”
我摘下手套,拍去身上還沒融化的冰碴,眼睛直勾勾地凝着他。
他好像又瘦了,頭發也長了許多,前額的碎發幾乎要把眼睛遮擋起來,身上的衣服還是那樣寒酸不已。
我停止了動作,糾結幾秒後,還是說出了違心的話“我來這是讓你抵債的。”
他聽後,不解地看向我,蒼白的唇吐出涓涓白霧“抵債?我不欠你的,你送我的東西都還在那套公寓裡,我一件沒碰。”
的确,他什麼都不欠我的,就連我們住在一起時的生活費都是他拿的,而且還讓我白白睡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