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被鎖起來的房間,是一個狹小的女仆房。
當虞婧砸碎鏡子的那一刻,虞婧愕然發現,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房間竟然與她在怪談世界裡四樓的女仆房布局十分相似,隻不過小了好幾圈。
——小小不到十平米的房間,竟承載了卧室、書房、客廳等數個功能,而一旁自帶衛浴的衛生間,可能就是這個房間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了。
說實話,在地廣人稀的聖諾弗雷國獨自擁有一個占蔔店的虞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整套租房隻有她卧室大的屋子。
但,與此同時,虞婧還觀察到,這件屋子雖小,卻被主人布置得井井有條,即便各種物品繁多,但一眼望去竟并不顯得雜亂,甚至虞婧還注意到,就連屋子各處很難打掃到的角落都是幹幹淨淨的,沒有半點灰塵,想來屋主人是個極愛幹淨的人。
——這是柳如黛的房間嗎?
虞婧粗略觀察了一眼後,便兩步來到書桌前,低頭打量書桌上攤開的日記本。
在四樓的女仆房裡,書桌上的筆記本上除了不知出自何人的警告和半張虛假的規則紙條外,就是大量不知所雲、如同出自最癫狂之人筆下的呓語。
但這一次,虞婧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看懂這些話了。
【……我又做夢了,又是那個可怕的夢。】
【我看到我站在全市最高的地方,人間的一切好像都在我的腳下,烏雲像是粘稠的污液一樣從空中倒灌到我的體内,不斷不斷地向我湧來,脫下了我的身體,接着又為我構築了一個新的身體……】
【我的身體在向下跌落,我的靈魂在向上飛升。天上的是我,地上的也是我;雲上的是我,雲下的也是我……每個人都是我。】
【真奇怪,不是嗎?特别是當我仰頭望向星空時,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可當我低頭看到我滿身蛇一樣的鱗片時,我又瞬間被吓醒了……】
【我是誰?】
【夢裡的我變成了什麼?】
【是怪物嗎?】
【所以,現實的我也會變成怪物嗎?】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的皮膚開始發癢,并且越來越癢。而當我忍受不了這樣的癢意,用力抓撓甚至抓下自己的皮膚後,我把手拿到眼前觀察,發現指縫裡沒有血痕也沒有皮屑,但卻有殘留的銀色磷光和像是鱗片一樣的碎片……我還是人類嗎?】
【不,不不不,不要思考,不要沉溺其中……那隻是一個夢而已。我當然還是人類。】
【但我為什麼找不到被我撕下的人皮?】
【夠了,停下…冷靜一點,冷靜!我應該更冷靜一點!這一切或許都隻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因為我最近的壓力太大了。】
【或許我應該把那本書丢掉,可是我明明……】
此刻,呈現在虞婧眼前的,分明是清晰可辨的文字。
可虞婧卻覺得這與瘋癫之人的呓語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别。
她心驚肉跳,一邊感到頭皮發麻,一邊又忍不住想要繼續往下翻,可當虞婧伸出手試圖翻頁時,她的手卻直接穿過了日記本,什麼都沒有改變。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虞婧隻是一段噩夢記憶裡的看客而已。
虞婧怔了怔。
而還沒等虞婧生出遺憾,很快的,随着咔哒一聲輕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了。
虞婧回頭望去,發現柳如黛回來了,并且眼尖的虞婧還看到,柳如黛左手手背的皮膚上留有奇怪痕迹……像是使用了大量遮瑕膏的痕迹。
可柳如黛要在自己的手背上遮掩什麼呢?
想到書桌上那本好似狂人呓語的日記,虞婧站立原地,看着柳如黛的手,目光驚疑不定。
沒給虞婧留下太多思考時間,回到租房的柳如黛還沒坐下,身上就響起鈴聲。
柳如黛拿出手機,看到來電人後,疲憊的臉上露出忍耐神色,似乎并不想接,但思索良久後,她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
“柳如黛,我就在門外!”
沒等柳如黛的話音落下,電話那邊的人就用冷硬的口吻發号施令。
“開門!”
柳如黛有瞬間僵硬,但她很快振作起來,深吸一口氣,丢下背包,轉身開門。
而當這扇門打開後,虞婧震驚發現,此刻站在門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鏡世界裡的微笑鬣狗——那個被稱做布蘭特醫生的人!
怎麼會是他?!
柳如黛堵在門口,冷漠道:“琅少爺,你纡尊降貴,來我這種下人住的地方幹什麼?”
上官琅此刻再沒有虞婧在鏡世界裡見過的從容斯文,俊秀的臉如每一個暴怒的男人一樣扭曲。
“你竟然還敢問我來幹什麼?!”上官琅怒火中燒,“你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我現在才知道,你不但勾引了我,還勾引了我二弟?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剛玩弄我們上官家的男人?!”
柳如黛神色冷漠又像是麻木,冷冰冰道:“琅少爺,你錯了,我沒有勾引過你,更不可能去勾引禮少爺。”
“到了這種時候你竟然還在狡辯?!”這一刻,上官琅徹底撕開了他斯文的假面,如同一隻兇惡的鬣狗,鋼鐵一樣的手掌死死掐住柳如黛的脖子,将柳如黛用力推進了屋子。
這一刻,有那麼一瞬間,虞婧看到走道盡頭黃毛混混那張探頭探腦的臉。
但還沒等虞婧确認,租房的門就已經被上官琅反手關上。
砰!!!
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柳如黛滿臉窒息的痛苦,兩隻手齊齊用力,拼命想要拉開上官琅的手。
而也的确有那麼一瞬間,上官琅松開了她。
但下一秒,上官琅又用力抓住了她的頭發,把她的手機丢到面前。
“打電話給阿禮。”上官琅的聲音陰沉沉的,駭人極了,“證明給我看——證明你們兩個人沒有背着我有一腿!快!”
柳如黛沒有動作,反而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低低笑出聲來。
“證明?琅少爺,你算是我的什麼人?我憑什麼要向你證明?”
上官琅越發怒意勃發,抓緊柳如黛頭發的手越發用力,但這一回,柳如黛甚至連痛哼都沒有發出。
上官琅震怒于柳如黛的不識好歹,高聲呵斥:“我算是你的什麼人?我是你的男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嫌棄你的身份、對你好的人!”
“不嫌棄我的身份?對我好?”柳如黛幾乎要忍不住大笑起來,“上官琅啊上官琅,你在發什麼瘋?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是你的妹妹啊!我是那個男人的私生女啊!我身上和你流着一樣醜惡的血,你有什麼資格說你不‘嫌棄’我?你有什麼資格說欺負我責罵我污蔑我的你是世上最愛我的人?你又有什麼資格說你是我的男人?”
“那又怎麼樣?”上官琅理所當然地冷嗤,“老頭子永遠不可能承認你的。既然他不承認,你就隻是一個女仆的女兒,而我也不可能讓你生下我上官家的兒子,既然如此,當我的情婦難道不是你最好的出路嗎?”
說着,上官琅又冷笑起來:“還是說你這種不安于室的女人也不滿足于一個男人嗎?”
或許是哀莫大于心死,又或許是早已對上官家失望透頂,此刻的柳如黛在聽到上官琅的駭人言論後,竟然沒有更大的反應,隻是低低笑了起來。
“别做夢了,上官琅,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清醒過來?”柳如黛說,“我永遠不會愛你,永遠不會跟你,永遠不可能是你的女人。哪怕我出去睡一千個一萬個男人,那一千個一萬個男人裡也絕對沒有你上官琅!”
上官琅先是有一瞬間的暴怒,但很快按捺下去,冷笑連連:“果然,我就知道你這樣的女人是個不安分的,還好我早就讓媽去把你的後路斷了——”
“什麼——是你?!!”
一直冷漠麻木消極抵抗的柳如黛,第一次掙紮了起來,聲音凄厲:“是你逼學校把我退學的?是你?竟然是你?!!”
上官琅看到柳如黛這樣激烈的反應,不但沒有半分心虛,反而大笑起來,用力捏住了柳如黛的下巴:“果然,我就知道——隻有這種時候,如黛你的表情才是最生動、最好——啊!松口!松口!!”
“該死!該死!柳如黛,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該死!!”
狹小的空間擠不下兩個成年的人。
很快的,書桌上的台燈砸下了,書本跌落一地。
一旁的書櫃倒下了,上鎖的抽屜被劇烈的晃動震開,露出一本不知材質的黑色的書。
甚至就連床頭處拼接的衣櫃,窗台上小小的花盆,乃至是門邊的挂衣架,都統統倒下了。
最後,當上官琅氣喘籲籲地從地上站起時,觸目驚心的血泊在他腳下汩汩蔓延。
上官琅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地上柳如黛脖子上明顯的掐痕,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慌張的神色。
他踉跄着從這個狹小的租房裡逃離,忘了關門,甚至忘了确認地上柳如黛的生死。
于是,很快的,一個原本隻在遠處探頭探腦的黃毛走近了,好似還在跟什麼人通着話。
“對,我看到了,上官家的那個大少爺的确來了,他一見到柳如黛就進門還把門關上了,想來他們兩個肯定是——”
黃毛混混李哮的話蓦地停下了。
這一刻,他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幾乎要溢出租房的血泊,眼裡有第一次親眼見到死人的驚恐,但更多的……是興奮。
“……好了,不跟你說了,娜娜,我現在有點事,先挂了。”
迅速挂斷電話後,黃毛混混李哮站在門口,看柳如黛的屍體就如同看着某種寶藏一般,貪婪,在他眼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滋生。
可很快的,李哮發覺了不對,發覺地上的柳如黛雖然出血量大得吓人,可她胸口有微弱起伏,顯然還活着。
——但這怎麼能行?
柳如黛如果還活着,他又能用什麼把柄去敲詐堂堂上官家的大少爺?
所以這個女人,必須死!
李哮很快找來了一副橡膠手套和塑料腳套,小心翼翼地避開腳邊血泊,走進租房,向柳如黛的脖子顫抖着伸出手。
當李哮那幅冰冷的橡膠手套扼住柳如黛的脖子時,有那麼一瞬間,李哮好像聽到了這個女人微弱的呼救:
“救……”
“我……”
李哮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間。
下一秒,他用力掐了下去。
一場可悲的、可笑的謀殺,就此成形。
而更可笑的是,就連死亡都不是這場戲劇的終末。
·
在第六個上鎖的房間裡,虞婧看到了——
以雇傭兵身份出現、指點上官琅如何處理屍體的大衛,以及不知道怎麼跟過來的上官禮和上官信。
上官禮焦躁地踱步,向上官琅發出了責怪的質問:“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大哥,你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很不滿黛兒離開上官家去上學,但你,但你——但你也不能殺了她啊!”
上官琅頹然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而上官信年紀最小,心智尚不夠成熟。但正是心智不成熟的人,才越發冷酷,乃至理所當然地蔑視人命、蔑視律法。
“大哥,二哥,你們這麼焦急幹什麼?就算大哥殺人的事暴露出去又怎麼樣?”上官信對兩個哥哥的焦慮不以為意,“以我們上官家的權勢,難道還擺不平一條人命嗎?更何況柳如黛這個女人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下人,甚至還是我們上官家大發慈悲養大的,現在她也隻能說是把命還給我們上官家而已,真不知道你們都在急什麼。”
上官琅沒有理會這個無法無天還不愛動腦子的弟弟,隻用信任的目光看向自己高價雇傭來的傭兵大衛,說道:“大衛先生,請你務必要幫我,我不能留下殺人的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