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坐下來之後,好像經曆了很長很長的一場疲憊,朝玄藤這邊看過來,毫不避諱地打量着她。
安十七對他的眼神不閃不避,循着流程問:“姓名。”
“……”
“年齡。”
“……”
“問你話呢!”問到第二個問題的時候,安十七已經不大耐煩了,本來今天已經折騰了一整天沒怎麼歇息,好不容易将人帶回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安十七難免暴躁。
尚野不是那麼好審的人。
他了解審訊、也了解怎麼回避,倘若他不願開口,旁人多說什麼也都不會管用。
“現在你已經被逮捕了。”玄藤面對着尚野,冷漠地開口,“你知道的,無論如何你現在已經插翅難逃,不如好好兒配合我們。”
可玄藤的話,也讓尚野沒有任何動容的模樣。他還是冷淡地坐在那裡,仿佛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系一樣。
白辰對玄藤示意讓他試試,玄藤沒多說什麼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于是,白辰從座位上站起來,輕輕地喊了一聲“尚局長”。
聽見這樣的稱呼,尚野也沒有擡起頭的動作,他依然低着頭不吭聲,就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白辰卻并不着急,而是說道:“你使用這種禁術肯定是想複活什麼人,我想,你要複活的,是你的老婆和孩子吧。”
終于,尚野擡起頭看白辰。他直勾勾地盯着白辰,像是盯着什麼怪物一樣,他喉嚨動了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麼,但還是給咽了下去。
“我找到了你的日記。”白辰說,“你觀察着你同事和朋友的生活,簡直把别人的生活當成自己的生活記錄。看到日記的時候,我就十分好奇,為什麼你記錄别人的生活卻不記錄自己的生活?為什麼記錄别人的老婆和孩子、卻不記錄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尚野開始咳嗽,他的臉上出現了抗拒:“你不要再說了!”
“因為你的老婆和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你一邊記錄别人的生活,一邊對别人懷着羨慕、嫉妒還有恨,對嗎?”
白辰用平淡的語氣叙述一切,并觀察着尚野的表情和舉動。對方看起來十分抗拒聽到白辰所說的這些話,比起方才的無動于衷,現在的尚野,更像是一隻被在自己的領地招惹了的獅子,時刻處于攻擊敵人的爆發的邊緣。
“你老婆是怎麼死的?你的孩子、又是怎麼死的?”白辰繼續追問。
“白辰,你好狠的心啊。”尚野對上白辰的視線,他的眼睛裡是燒起來的怒意,他咬牙切齒地道,“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麼?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你也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衣冠禽獸罷了!為了達到目的,非要讓我回憶她們的死,你還是人嗎?!”
白辰:“為什麼我會問你這些?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為了讓你的老婆孩子活過來,你動用了禁術,借神敕的力量害死那麼多人,他們就不無辜嗎?還有諸小未……諸小未又做錯什麼了?你們不是打算把他的心髒也給挖出來嗎?啊?”
被白辰一通教訓,尚野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無可辯駁,他最終也沒能再怼回去。
“呵呵呵呵呵……”尚野突然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十五年前……我們把一個殺人兇手送了進去。”
尚野回憶起這件事,像是說給白辰聽、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好像沒有說給任何人聽。
“十五年後……他又回來了,他回來報複我。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到家的時候,家裡一個人也沒有。餐桌被嚴嚴實實地蓋着,我以為是舒雨做好了晚飯,可我打開蓋子,看到的是……一隻右手。”
“是舒雨的右手,她的中指上還戴着我們的結婚戒指。”
好像是洪水一隻被阻滞,卻終于有了一道可以疏解的口子,尚野一點一點開始說起曾經發生的事情。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舒雨,兇手給我寄來了舒雨剩下的身體。大腿、腦袋、手臂……我也沒有見過小柒,果然最後小柒也沒有逃脫那個兇手的爪牙,小柒也被他殺害了。”尚野一邊哽咽着一邊說着這些事情,他的眼眶是盈盈的紅色,眼睛裡透露着狠戾和隐忍。
他像盯着獵物一樣盯着白辰,拳頭朝白辰的腦袋砸了過來,可他的拳頭砸上了面前的玻璃,最終将自己的手砸出血了。可這點血對尚野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又砸了一拳。一拳又一拳,力量落到了玻璃上,鮮血從手上流下來,也染上了透明的玻璃。
好像身體上的鈍痛,可以讓他心理好過一些似的。
尚野再度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也變得像鈍痛起來:“那個兇手又被捕了。可是就算他死一百次,也不足以給舒雨和小柒抵命!他那樣的人,就該千刀萬剮處以極刑!”
“那個人被槍斃以後,我在廢棄的倉庫裡找到了舒雨和小柒剩下的屍體。”尚野緩慢地道,“那個魔鬼……你都不知道他對舒雨和小柒做了什麼?我枉為警察、枉為舒雨的丈夫、小柒的父親,我保護不了她們……我不是人……”
尚野順着面前阻隔了自己的玻璃緩慢地跪了下來,跪在白辰面前,他哭了出來:“我隻是想讓她們活過來而已,她們年紀還小還有很好的未來。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換她們的命……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包括我的生命!”
“她們還那麼年輕……她們不該死……”
說到這裡,尚野止不住地開始流眼淚,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趴跪着、哭泣着。
他喃喃地重複着“她們不該死”這樣的話語,像是在念着什麼古老的咒語,似乎這樣念叨着,就可以讓心上的人再次活過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