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時久覺得看着眼熟,于是半眯着眼。
“我剛剛看到你名字了,你不是彭城來的嗎?”女生見她在衆人面前不說話,慌亂地解釋,“我是吳海燕,之前和你在同一個學校。”
這麼一提,戚時久隐約記起來彭城确實有三個附中省招生的名額,其中一個應該就是面前這個女生。
她微微點了點頭,禮貌打了個招呼:“你好。”
吳海燕揮動的手垂下,她讪讪站在原地,目送戚時久輕婉袅婷的背影和一男一女并排走遠。
她依然那麼光鮮耀眼。
“海燕!”一位女人穿着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蹬布鞋,滿身大汗跑來,直接一巴掌招呼在她屁股上,“傻站着幹嘛,看了在幾班沒?”
“嗯。”吳海燕往旁邊一躲,臉紅了大半,“在十二班。”
她又趕緊嗡聲補充了句:“最好的班。”
“好崽子,真給媽媽争氣。”女人夾着一嘴彭城口音,長舒口氣,把背上的床褥往上提了提,“走吧,咱先去幫你辦理住宿。”
吳海燕拉了個破破爛爛的行李箱跟在女人身後,蛇皮袋太重,被女人拖在橡膠地上走。
總感覺人群裡異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吳海燕臉辣的通紅,隻想快速穿過操場。
“跟班主任好好打個招呼,俺這兒有些土特産,娃你記得帶給老……”
吳海燕突兀地打斷:“媽。”
“你還記得我小學那個戚時久嗎?”
看到女人疑惑的表情,吳海燕隻笑笑,沒再多說。
要不是重名太少,吳海燕都差點沒敢認。
當年在彭城一小發生的事,轟動一時。
陣風掠過樹葉沙沙作響,葉縫裡的韶光漾着微波,映在地上斑駁一片。
吳海燕低下頭。
那件事,她也是目擊者。
***
“喂,你們知道咱班主任是誰了嗎?”
“聽說是從高三下來的?”
“靠啊,那不是嚴得要死。”陳向松扼腕歎息,“好日子要到頭喽。”
幾個男生唉聲歎氣,眼神卻齊溜地在往靠窗的位置瞄。
單成韻如臨大敵,像護小雞一樣擋在戚時久面前,昂起下巴:“看什麼看!”
包慶華進班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副開水壺般鬧哄哄的景象。
“都覺得自己考的很好。”他把水杯往講台上一跺,從教案裡抽出張A3紙,“是吧?”
班上瞬間噤聲。
單成韻悄悄給旁邊的戚時久做了個“好兇”的嘴型。
戚時久抿緊唇,快速掃了教室一圈,隻有身後桌封邈邊上有個空位。
齊迢仍沒來。
“你們的中考分數和排名都在這張紙上。”包慶華抖了抖手上的那張紙,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戚時久聽到後面封邈極小聲抱怨:“不會是要報排名分座位吧?”
“嘶啦——!”
誰都沒想到,包慶華直接把紙一撕兩半,團起,往講台擲。
紙團滴溜翻了幾個轱辘。
“在搞什麼啊?”
班裡交頭接耳聲滋滋嗡嗡。
“我知道能進這個班的,都是全市中考前一百名,都是各自初中的佼佼者。你們都很驕傲,也确實有資本驕傲。”
“但又怎麼樣?我帶過的中考名列前茅最後沒上二本線的還少嗎?”
“就像這張紙。”包慶華擲地有聲,手指用力點着講台,“從這一刻起,就是廢紙。任何地方都會有第一,也會有倒一。你們在這個班裡重新鬥争,重新洗牌,重新排序。”
戚時久的背脊也漸漸繃直,每個人都在很認真的聽。
“高中和初中是兩個世界,兩個月後就是期中考,時間很快。”包慶華光溜溜的腦袋環視半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緩緩開口:“每年這個時候,每個班都有三四十的數學,五六十的物理,不及格的英語。”
“我等着看你們的答卷。”
教室靜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行了。”包慶華見螺絲緊得還算到位,擺擺手,“都出去排個隊,準備去大禮堂。”
……
幾輪緻辭下來。
台上的主持聲音仍清晰透亮,台下的戚時久卻昏昏欲睡。
“我剛剛出了一身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單成韻坐在禮堂最後排的邊角,從右邊抱着戚時久的胳膊還在嘤嘤,“老包果然名不虛傳,好可怕!”
“他很出名嗎?”戚時久打了個哈欠。
“當然啊!好多家長都求學校讓他做班主任呢,他現在是不想帶也不行。”單成韻悄聲跟她細數,“老包這個人,身上有種玄學,連帶三屆實驗班,每屆高考班裡都出省狀元。”
“……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有請新高一學生代表發言。”
原本像沉睡了的禮堂裡忽然喧嚣,起哄議論聲四起。
不管男生女生,好些都從座位上半立了起來,伸長脖子眺着。
“坐下!”
“都安靜!”
幾個老師的訓斥此起彼伏。
“那麼激動幹嘛……”單成韻臉鼓鼓的,有點無語。
“喏。”她揚起下巴,朝台上努努嘴跟戚時久介紹,“那個也是狀元。”
“中考狀元。”
戚時久不甚在意,拭了拭方才打哈氣時眼角溢出的眼淚,也往台上随意一瞥——
“咣當!”
是自動回彈坐墊撞到椅背的聲音。
單成韻煩極了,一句“激動個鬼啊”剛想脫口而出,卻愕然發現是身邊的女生站了起來。
主持台上的男生輪廓清俊,罕見地穿件熨帖的白襯衫,戴了副熟悉的細框眼鏡,正垂着眼,調高話筒的角度。
長身立着,清冷、幹淨。
麥裡窸窣一陣,很快停下。接着就是齊迢散淡平靜的聲線響起:
“尊敬的領導、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我是高一十二班的齊迢……”
少年又頓了下,微微皺眉,似乎嫌話筒調到最高仍不合适,身子便從容地往前躬了些。
“很榮幸能代表新生站在這個講台上發言……”
他離話筒更近,連念稿都帶了的那股冷淡勁更沖耳膜,十分好聽。
戚時久一眨不眨地凝着,卻壓根沒甚心思欣賞,她手握成拳僵在原地,竟有絲絲神不守舍的茫然。
腦海裡不自覺地像過幻燈片般,一幕幕憶起之前的細節。
直接入選競賽隊沒人阻攔,敢明晃晃地不做試卷,解析幾何信手拈來,考試日打籃球賽。
戚時久抵着後牙槽,輕嗤一聲。
她覺得自己之前的腦補活像個跳梁小醜。
原來一切都有迹可循、豁然開朗。
“快坐下快坐下!”
單成韻驚恐地發現老包正朝她們這個角落走來,一邊壓聲提醒,又伸手揪了揪戚時久的衣擺。
戚時久也覺察到衣擺拉扯的重力,意識到自己失态。
她落下眸,看見女孩圓不溜丢的眼睛裡盛滿的擔心。
戚時久正準備按平坐墊,剛一擡眼,老包已經站在兩步開外,鏡片後厲色乍顯。
“……”
“包老師。”她真誠地對上老包的目光,“我想上廁所。”
包慶華:……
沒有一位好老師可以拒絕這個理由。
左邊并排坐着的陳向松,方才就在注意戚時久的一舉一動,見到老包吃癟實在忍不住,捂着嘴拼命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