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擡頭看向坐在軟榻上的女子。

一身江南貢品素錦，輕薄的水紅色素錦上，是由十二位手藝極佳的繡娘，聯合繡制的蘇繡，層層疊疊的精緻花樣布滿素錦，看起來華麗精緻。

看似簡單實則繁瑣的發髻上面佩戴的發飾不多，但單拿出一件都夠一小官之家做傳家寶，垂至耳邊的南珠半分不動。

女子眼眸半合，黑壓壓又長又翹的睫毛恰到好處的遮住眼中得神情，仿若薔薇花瓣的紅唇自然閉合，天生微翹的嘴角明明還是那個弧度，但任誰都能感覺到面前人的冷淡以及，威嚴。

此次小姐回來，抱琴覺得面前的小姐很陌生。

她印象中的小姐端莊大氣，溫柔可親，給人感覺永遠都是如沐春風的。

而從宮裡回來的小姐，雖然對外依舊如此，但作為從小陪着小姐長大，貼身伺候小姐的人，還是察覺到細微的差别。

小姐的性子似乎冷淡了許多，有時候，她面對小姐，仿佛面對曾經掌權多年的老祖宗一樣，心中下意識地臣服，懼怕。

她不知道小姐在宮裡到底受了多少苦，哪怕知道小姐根本不需要她一個婢女的心疼，但她就是心疼到自責。

小姐對她一直都很好，便是父母，在她和哥哥弟弟之間，也會選擇後者，隻有小姐，會為了她的未來，給她安排最好的後路。

抱琴的眼神愈加堅定。

“主子，自古男子多薄情，奴婢本就沒有嫁人之心，奴婢隻想跟着主子，照顧主子，為主子分憂。”

玉玊嘴角的笑意逐漸加深，緩慢走下軟塌，來到抱琴面前。

纖纖玉指輕輕挑起抱琴的下巴。

抱琴不敢直視玉玊，因此微微低垂眼眸，以視尊敬，眼神恰好落在玉玊的水紅色指甲上面。

略顯鮮豔的顔色襯得玉玊手指愈加白皙，指甲上面還有用朱紅色勾勒的薔薇花，仿佛一團火般，絢爛熱烈。

與玉玊周身清冷貴氣，融合的恰到好處。

“抱琴。”玉玊輕輕撫了下抱琴得面頰，“記住你今日所言。”

“告訴我，你的主子是誰？”

如沐春風的聲音飄進抱琴的耳中，抱琴堅定的眼神渙散，“主子，我的主子是小姐。”

玉玊滿意的收回手，同時收回精神力。

抱琴霎時間回神，感覺有一瞬間迷茫。

隻覺得剛才她的答話似乎不是她再說，但那些話明明就是出自她口。

抱琴也不多想，這本也是她的真心話，隻以為是她太過激動，導緻的錯覺。

玉玊抿了口茶，看着抱琴的模樣，微微勾起唇角。

“姣梨院都安排好了嗎？”

“回爺的話，奴才都安排好了，那一排梨花和雪梅都移植過去，姣梨院新開辟出來的小花園，也種滿了荼蘼花，保證賈側妃喜歡。”

“你辦事不錯。”

水澤心情不錯道。

“都是爺調教的好。”長忠喜滋滋的應道。

要說水澤多喜歡玉玊，也不見得，見色起意有，欣賞憐惜有，利益挂鈎有，做給莫名其妙下賜婚聖旨的皇阿瑪看也有。

總之，多種情緒下，水澤對賈元春入門不反感，還抱有期待，但要說多喜歡多重視，目前也不過三分演繹成七分罷了。

“主子，夜深了，該休息了，熬夜對身體不好，回頭王爺定會心疼主子。”

“六郎明日便要做新郎，如今哪裡還想的到我呢。”

身着水青色紗衣的慕容側妃依靠在窗口，望着頭頂的明月，“如今十八日，距離月中不過才過去三日，這月便不圓滿了。”

青芽滿心憂慮的看着慕容側妃，張了張嘴，又不知道如何勸解。

主子心裡王爺有多重要，作為主子身邊最信任的貼身婢女，自然一清二楚。

“主子……”

“姣梨院，姣梨，純真的愛意，永不分離，看來爺真的很喜歡賈氏。”

“奴婢到不這麼認為，聽聞姣梨院還種了荼蘼花，荼蘼花雖然清雅，但寓意總歸不大好。”

青芽找到話題，連忙安慰道，“王爺心裡主子最重要了，咱們存棠居，可是王爺知道主子喜愛海棠，特意為主子移植了滿院子的海棠，還把院名字改了，王爺也不過是按照規矩吩咐人把賈側妃的院子收拾出來，到底是皇上賜婚，王爺也不好表現的太過冷淡罷了。”

慕容氏略顯蒼白的面孔看向青芽，“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王爺最喜歡主子了，便是正妃在王爺心裡，都比不得主子。”

“葉氏那清湯寡水的面容，如何比得上我，也就是占了個好家世，比我大了那麼幾歲，才有幸成為六郎的正妃，若是我能在早出生幾年，還有她什麼事。”

“主子，奴婢覺得，正院那邊此時定是急得不行，賈側妃，可是出自榮國府，這身份，便是做皇子福晉也做得，正院那邊有的頭疼了。”

慕容氏微微皺眉，“榮國公都過世了，榮國府現在也不過表面榮華罷了，如何能作為皇子正妃。”

話是這麼說，但慕容氏下意識地放低聲音，語氣有些後勁不足。

畢竟，當今對榮國府好感度明顯很高，尤其，誰也不知道，榮國公過世前，給榮國府留下了多少後手。

還有四大家族互幫互助并不是秘密，顯然不是她一個禮部尚書的妹妹能比的了的。

這也是讓慕容氏氣悶的原因。

“家世再好進了府也不過是側妃，到底還得看王爺的心在哪裡，主子不必自擾。”

慕容氏微皺的眉頭微微松散，複又緊緊皺起，眼底浮現一抹哀愁，擡頭望着殘缺的明月，“我隻是想成為六郎名正言順的妻，生同裘，死同穴，如今葉氏還在，又來了個賈氏，我該怎麼辦。”

慕容氏輕輕環住自己，細柳眉微微簇起，桃花眼中滿是憂愁，一身病弱也遮掩不住滿身的嬌媚氣質，便是眼底偶爾閃過的算計，反而為病美人的豔麗五官增添了一分淩厲。

相比存棠居一夜燈火通明。

正院的燭火隻是比平時略晚了一刻鐘熄滅。

“主兒這麼早就休息嗎？也許王爺會來……”

“明日賈側妃入府，看王爺那副上心的樣子，也知道王爺此時心中哪裡還想得到其他人。”

六王妃語氣随意，好似明日迎身份貴重側妃入府的不是她的丈夫一般。

隻是細看下，那副清淡到有些寡淡的面容上，隐隐有一絲失落，翻書的動作，也不平日緩慢兩分。

“主兒是王爺正妃，王爺也敬重信任主兒，主兒實在不必妄自菲薄。”

“我沒有妄自菲薄，隻是有自知之明，便是看在這位賈側妃是皇阿瑪親自賜下的，王爺今夜便不會留宿在任何人院子中。”

六王妃打斷了嬷嬷的話，“我不傷心，隻是有一些失落罷了，但比起我，可能存棠居的人更加夜不能寐，如此，我反而心生歡喜。”

“主兒看得明白，主兒是正妃，有王爺的敬重和信任，府内唯二的兩個孩子也都養在主兒膝下，色衰而愛馳，慕容氏如今張狂，日後的苦日子也不會少，這位賈側妃出自榮國府，據說也是一副好容貌，隻要主兒處理好，就穩坐高台，看二人争鬥吧。”

“嬷嬷說得對，我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昱哥兒和恬姐兒養大成才。”

“主兒看得明白。”嬷嬷輕輕為葉氏揉捏太陽穴，微微壓低聲音，“隻是主兒也得注意着些雲姨娘，這人心不足蛇吞象，況且，生母與嫡母，到底生母更親近些。”

葉氏猛地睜開微閉的眼眸，“雲姨娘雖然最近有些不着調，但對我尊敬依舊，昱哥兒不是那種性子，此話日後不必再提。”

“主兒……”

“當初我既然沒有去母留子，日後自然也不會，雲姨娘那次難産後，就虛弱的很，昱哥兒是個有孝心的。”

正院正屋内又恢複一片安靜。

燭火又熄了幾支，隻留下窗戶邊的一支，留着照亮。

六月十九，六王爺府側門大開，一台台加大的紅木箱子擡入府内，最後一頂水紅色的轎子擡入王府，直到停在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