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奚疑要送他上學時,被文曷言辭笃定地拒絕了,他可不想被老段和奚疑雙重夾擊。
上課的時候,文曷再一次得因為奚疑跑神了,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黑闆,腦子裡卻始終徘徊着昨天晚上的話。
那時燈光昏暗,他被胃痛折磨得半睡半醒,“你”這個字就這麼從身旁背着光坐的奚疑嘴裡輕輕地吐了出來砸在他的心上。
文曷當時意識模糊隻覺得那聲音如此戳人,但現在他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他确定以及肯定沒有送過奚疑那顆星星。
如果是他,怎麼會随手一張紙扯下一條草草折了就送給奚疑了?
那必然是精挑細選,每張紙都要與衆不同且寫上自己最好的祝福,隻怕垃圾簍中都能攢出一筐廢紙。
所以那顆許願星到底是誰送的?為什麼奚疑要扯謊說是他?
這件無厘頭的事煩擾了文曷将近一天,就連老段都發現他不對勁專門來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文曷隻好用“最近太忙身體不适”的理由搪塞了過去。
放學後,文曷回去收拾出差錄節目要帶的東西,準備趕晚班飛機去往隔壁遊城。
奚疑抱着狸花貓站在卧室門口看他忙碌,問道:“不是周末下午錄嗎?怎麼今晚就走?”
文曷疊衣服的手一頓,擡起頭看向奚疑說道:“好久沒見爺爺了,想多陪陪他。”
文曷出國的第一年,他和爺爺在秋城住了十九年的小院子拆遷,叔叔嬸嬸将老人送到了遊城老家的小破院子,拿走了全部的拆遷款。
他的爺爺隻來得及将秋城小院子那棵梧桐樹移到了遊城老家。
文曷出國的第二年,他的爺爺因為突發心髒病在遊城過世,是奚疑斂得骨,就埋在院子中那棵陪了老人一輩子的梧桐樹下。
文曷沒能回來、也沒趕得上見他爺爺的最後一面。
奚疑聞言将懷裡的貓放到地上,走到了床邊坐下,仰頭看向文曷說道:“我以為你回國後會直接去遊城的院子。”
文曷抓着衣服的手緊了又松,将它随意地扔到床上後蹲在了奚疑的前面,低着頭悶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我不是不想回來……我……真的沒有辦法……”
奚疑聽得心髒一揪,俯身伸手将文曷的腦袋捧得仰起頭來,又曲起指節在他的眉心上扣了兩下,說道:“他很想你,每每我拎着酒去找他說話,他都會仰頭看向梧桐樹。”
“問我阿曷什麼時候回來?問我你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我前兩天去見他,他還說——如果在外面不開心、受委屈了一定不要憋着,狠狠地揍他們一頓再跑回來,他倚老賣老定能護着你。”
文曷聞言直接笑了,生生将在眼圈内打轉的淚水憋了回去,紅着眼睛說道:“文老頭可不會這麼說話,他隻會講——臭小子能不能有點出息,什麼時候才帶我去外頭見見世面?”
奚疑伸手将文曷的嘴角扯得很高,笑道:“為防老爺子罵你,文老師要不要帶上我一起?”
文曷仰着頭直直看向奚疑亮晶晶的棕色眸子,心想這定是他文曷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一雙眼睛,然後說道:“文老頭三年沒罵我了,讓他出出出氣也好,省得憋出毛病。”
“好。”,奚疑松開手說道:“那我就在家裡等着看文老師的直播了。”
“阿奚,謝謝你,要是……”,沒有你他真的不知道去找誰幫爺爺斂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奚疑打斷了,奚疑伸手揉了揉文曷的發頂,随後說道:“文老師,你是我永遠的甲方。”
“我們的合同上從來都隻有一條——隻要你想,隻要我能。”
那句話很鄭重,重到文曷做夢都不敢想它是從奚疑的口中說出來的,他怔了好久,問出了糾結一天的事,“我……怎麼會跟你簽合同?”
“在我的記憶裡也從來沒有給你送過許願星,阿奚……你是不是記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人。”,奚疑從床邊滑了下去蹲到了文曷的面前,随後将腦袋往前移,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寸才堪堪停下。
随後奚疑像是很開心般地笑了,那是文曷認識他這麼久以來從未見過的明媚。
奚疑在文曷左下眼睑的小痣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眼,笑着說道:“文老師,是你把我忘了。”
不可能。
文曷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見到奚疑的第一眼就移不開眼睛了,如果他們兩個之前見過,他怎麼會忘?
文曷愣愣地想,他和奚疑之間一定有一個人病了還不自知。
奚疑沒再說什麼,文曷也沒有繼續問。直到分别的前一刻,奚疑走上前幫他拉上了衣服拉鍊,拍了拍文曷的肩膀說道:“文老師,期待你的直播。”
“開心點,我在家裡等你。”
文曷坐上飛機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對于“許願星”這件事突然想通了。
無論他和奚疑誰病了,重要的不是找到病根讓誰低頭,而是過好未來、是他去了解奚疑、是他努力配得上他想成為的那個人。
文曷下飛機後直奔遊城老家的小破院子,他長這麼大從未來過,隻聽文老頭說過是在一個很漂亮的小巷子裡——梧桐巷30号。
他拖着行李箱來到梧桐巷的時候,被那種古樸的氛圍感染到了。
路的兩邊種滿了梧桐樹,九月底的梧桐一半綠油油地挂着,另一半被風一吹就打着轉兒落下,鋪成一條枯黃的長河。
文曷拉着行李箱走過時,脆弱的葉子發出連綿不斷地“咔嚓”聲音,他迎着巷子裡微弱的燈光走到了那處院落前面。
生了鏽的磚紅色大門緊鎖着,旁邊的矮牆上一層新生的爬山虎遮蓋住下層枯寂的,院中那棵文老頭寶貝的梧桐樹枝枝蔓蔓地越出土牆。
其中有一枝被風一吹顫巍巍地朝文曷伸來,仿佛在歡迎他回家。
文曷拉着行李箱進了梧桐巷30号,院落之中被奚疑打掃得很幹淨,不像是很久不住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