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到半下午,骨頭都僵硬了,肚子也咕咕直叫,方荟英沒精打采地爬起來,宋媽媽過來幫她穿鞋:“我多備了幾樣細粥,殿下您肯定餓壞了,等會兒多吃些。”方荟英以前飯量很驚人,能比得半大小子,宋媽媽必須時時刻刻管着她讓她少吃,否則讓人看見太不雅觀,現在見她受了委屈,就心疼得顧不上這些忌諱,破例多準備些飯食好讓她開心。
“隻要一碗白粥就行了,我不餓。”年輕的皇後恹恹地說。
宋媽媽鼻子一酸:“一碗白粥怎麼行,好歹再多吃些。……姑娘!”剛一擡頭,就看見方荟英面如金紙、搖搖欲墜,她吓得尖叫一聲,忙撲了上去,但人已經摔了下來,額角重重磕在腳踏沿上,鮮血立刻就流了下來,染紅了半張臉,看起來格外可怖。
宋媽媽又驚慌又心疼,張口就要叫人,被方荟英拽住了袖子:“不必了,是我起猛了頭發暈,别驚動其他人。不然,太後和太妃定要疑心我故意裝病和她們置氣。”
宋媽媽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皇後這位子說起來尊貴,但上面三重婆婆,這個輩分最小的媳婦夾在中間有多受氣,嫁進宮的這兩年裡,再沒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了。
老媽媽嗚嗚咽咽,方荟英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她沒什麼精神,還得撐出溫婉的笑容去安撫宋媽媽:“不用擔心,咱們這武将人家别的沒有,上好的金創膏多得是,今天敷上明天就看不出傷口了。宋媽媽你快去尋來。”
宋媽媽抹着眼淚出去了,方荟英這才大大松了口氣,她甯願撸袖子去慈甯殿和太後打一架,也實在不願意面對黏黏糊糊的眼淚。
擦完膏藥,被宋媽媽和小鵲逼着喝了粥又喝了兩碗紅棗湯,她正揉着肚子在紫藤花架下消食,就聽見殿内掌事宮女的李姑姑歡喜的奏報聲,紫宸殿的内侍黃玉奉旨送來一碟杏仁酥,說是皇帝記得皇後殿下愛吃,特地命人送給她嘗嘗。
宮中人人都露出會心的笑,帝後結缡兩載仍這般恩愛,可見未來後宮縱然多了别人,椒房殿的聖寵也會長盛不衰。
唯有方荟英心裡不大高興,難道他不知道我最讨厭吃杏仁嗎?禦賜的東西是非吃不可的,這不存心折騰我麼?
皇後心裡萬般不情願,面上則是非常合時宜的和顔悅色,照例重賞了送東西的内侍,歡喜地捧着那碟杏仁酥,在衆人殷切的目光下連吃了好幾塊,才依依不舍狀放下碟子。
李姑姑圓胖的臉上擠出一個甜膩的笑,湊趣道:“娘娘這麼喜歡,陛下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定會天天讓人給娘娘送來。”
方荟英眉毛顫了一下,趁人不覺把碟子推遠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天煩心事太多的緣故,到了晚上,方荟英睡得很不安穩,總覺着心口有一團火悶悶地在燒,怎麼都壓不下去,她在床上昏昏沉沉煎魚般翻了半宿,最後一個不小心,啪叽摔下了床,終于驚醒了過來,五髒裡氣血翻湧得更加厲害,那團燃燒的心火好像找到了去處,從胸前猛烈跳竄着,順着嗓子眼奔湧了出來。
她眼前猛地一黑,噴出一口血來。
地磚上鮮紅的一片,格外刺人的眼。
方荟英瞪着這團并不陌生的顔色,腦子裡亂糟糟的想了一堆事,但最終皆化作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她從床邊摸出一條絹帕把地上的血迹擦拭幹淨,胡亂卷了卷塞進屋内盆景的縫隙裡,然後繼續爬上床睡覺,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第二天是初十,照例是中宮皇後處理外命婦事務的日子,皇後威嚴地在主殿端坐,幾位司事女官立在堂上奏事,看起來像那麼回事,但其實整個後宮都知道,真正的權柄仍然在皇太後手裡,皇後隻處理些又繁瑣又無關痛癢的雞毛蒜皮,大事則不過是走個過場,因為她一件都做不了主。好在皇後性子溫柔和順,也很通情達理,并沒有因此為難過底下的女官們,大家面上相處得還是很融洽的。
事務剛剛料理完,就聽見外面一陣腳步喧嘩,錦簾高高掀起,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走了進來。
女官宮女們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地,方荟英抖擻精神,也款款起身行禮。
那男子微帶笑意,在她胳膊上虛扶了一把:“梓童免禮。”
二人分别落座,朱錦安道:“皇後今日氣色不錯。”
方荟英愣了一下,頓時覺得自己的體虛無力肯定是錯覺,既然皇帝說她氣色好,那她必然氣色非常好。于是她也粲然一笑,道:“皇上也是喜氣洋洋。”
殿裡突然一靜。
帝後成婚兩年,私下閑聊從來都是一唱一和,十分和諧,但今時不同往日,眼看着選妃之事已經是闆上釘釘,皇後這話似乎也别有深意,莫不是心裡惱怒,終于要和皇上鬧别扭了?宮人們心中浮想聯翩,有膽子大的,就偷偷去瞧皇後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