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荟英見他耳朵尖似乎浮出一絲薄紅,暗笑道即便素日裡老辣,到底也還是個年輕人,也有遭遇窘态的時候,這倒是挺有趣的。眼見氣氛有些尴尬,她見好就收,不再戲弄對方,站直身道:“我那小花園裡沒有足夠粗的木頭,特地趁着清晨人少時來禦花園尋,不想你悄無聲息就來了,所以沒有瞧見,實在抱歉。”
皇帝輕咳了兩聲,掃了眼地上的木頭:“你要粗木頭做什麼?”
“做些小東西好在院子裡自己玩耍。”
朱錦安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皇後如今倒是變得愛玩了許多,脾氣也大有不同。”不過兩三息的功夫,他又重新回歸到了原來那個八風不動的穩重内斂模樣,若不是耳尖上的紅色還未褪去,隻怕會叫人以為方才那絲惱羞隻是錯覺。方荟英心裡生出些許怅然,默默歎了口氣,道:“臣妾才剛剛二十出頭,青春年少,愛玩樂喜怒無常也不奇怪。”
皇帝被噎了一口,一時居然想不出該如何接話。方荟英見他無話,就低下身抱起那截木頭:“趁着時辰還早,臣妾要回宮了,告辭。”她福了一福,轉身要走,又被朱錦安叫住了。
“你……”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百聞不如一見,皇後果真有飛檐走壁的本事,這些年是朕孤陋寡聞了。”
方荟英想了想,嫣然一笑道:“屋頂是踩梯子上的,樹是慢慢爬上去的,臣妾一個深宮弱女子,哪會有那些神奇的本事。”眼見太陽就要升起,她顧不得再應付皇帝,匆忙走了。
黃玉候在遠處等了片刻,才緩緩走近皇帝身邊。朱錦安收回目光,沉聲道:“黃玉,你給朕去辦一件事。”
方荟英匆匆越過那些内侍和侍衛,正要走出禦花園,突然眼角瞥到最末那個侍衛的模樣,頓住了腳步,奇道:“你……”
那侍衛見皇後有話要說,便側過身行禮:“卑職羽林衛林遠,見過娘娘。”
瞧見他正臉又聽見這自報的名字,方荟英這才笃定自己的猜測,将人引向旁邊幾步,問道:“你不是我殿外的郎将麼?怎麼變成普通侍衛了?”這人正是那晚讓她大大丢臉的元兇,化成灰她也認得。
林遠垂下眼:“卑職冒犯了娘娘,所以被革職了,如今在禦駕裡做個随行侍衛。”
方荟英了然地點了點頭,雖然是一場烏龍,她也下旨說不必追究,但這人畢竟衆目睽睽下将一國之後修理了一頓,又損了禦用的觀音像,若不是羽林衛多出身世家,後台不凡,隻怕他受到的責罰絕不止這一點,怪不得言語間死氣沉沉,更有些怨憤之情。
“這事因我而起,說來也是對不住你。”她歎了一聲,又道,“你身手不錯,又準又狠,卻不夠沉穩,留在宮裡處處拘束,反不得益,何不趁此機會去宮外謀個差事?”
林遠吃驚地擡起頭:“娘娘這話是何意?”羽林衛屬皇帝近臣,是勳貴子弟們打破頭都要搶的美差,為何在她話裡竟像是不值一提。
他們這處談話已經引起了前頭侍衛們的注意,頻頻有人将目光悄無聲息地掃過來,方荟英收斂起笑意,換上較為冷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責備人,話語卻完全是另一回事:“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你既然有勇有武,去建功立業豈不比守着這幾堵高牆來得更痛快?”說罷,再不停留,果斷走人。
林遠猶在發愣,這隊侍衛的衛隊長已經走了過來,粗聲粗氣責問道:“方才皇後娘娘同你說了什麼?”自從林遠從郎将位上被黜落淪為普通侍衛後,這些小頭領就格外喜歡在他面前頤指氣使,仿佛能壓一壓這個昔日的上級就能讓他們覺得更得意。
林遠瞧了他一眼,道:“沒什麼,娘娘認出我了,訓斥了我一番。”
衛隊長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大逆不道沖撞了娘娘,她留你這賤命已經是仁慈了。雖然皇後娘娘如今有些古怪,但也不是你這小小的普通侍衛惹得起的。”
對方時時刻刻都不忘提醒他的身份地位,林遠索性閉嘴,低頭不言語,心裡卻不由得琢磨起方荟英的話,她念那兩句詩時,眼睛裡閃閃發亮,連帶着林遠也湧起一股莫名的豪情壯志,一直緊皺的眉頭随之緩緩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