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命了!非議後宮之主。”
“怎麼是非議呀,連太後娘娘都被氣病了,說個兇字怎麼了?”
她們以為離得遠,方昊根本聽不見,卻不知武藝高強之人耳力也靈敏,這些話全被聽得一清二楚。方昊一動不動,隻是微微皺起了眉。
林遠守在大門邊,立刻察覺到定遠侯神色的變化,他離了崗位,朝那幾個宮人走去,低聲斥責道:“紫宸殿前是重地,不得在此逗留嬉戲,若再遲延,當心我告訴總管攆你們去掖庭!”
禦花園那個宮女的前車之鑒還近在眼前,那宮女原本是個頗有頭有臉的後宮女官,所以才有機會接近禦前,結果得罪上面主子就一朝落入泥濘,在掖庭過得連宮奴都不如。小宮人們吓得不輕,連忙抱着東西跑了。
林遠這才返回自己的位置,衛隊長瞥了他一眼,低聲罵道:“谀媚。”林遠充耳不聞。
方昊依舊不動如山,連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裡面遲遲沒有傳喚,等了足有一刻鐘,紫宸殿内侍總管黃玉才親自趕過來,行禮笑道:“方侯爺,皇上等您許久了。”
和椒房殿裡門扇大開,陽光通透的輕松悠閑不同,紫宸殿的門窗終日緊閉,殿内焚着提神醒腦的龍涎香,裡面還加了一味薄荷,仿佛它的主人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謹慎,一絲也不能放松。
方昊走入殿中,裡面除了主位上的皇帝外,還站着一老一少兩個人,年長的那位是皇帝做皇子時的太傅、如今的兵部左侍郎許秉臣,年輕的則是皇太後的親侄子、禦史王溫。這兩個人都是皇帝的心腹,頗受倚重。有他們在場,皇帝顯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
方昊俯下身,端正行禮:“臣幸不辱命,西南邊患已定,兵馬亦操練得當。臣已将詳細情況在奏折中寫明,呈交兵部。”他身量頗高,身材矯健,一站起身,整個人就顯出一股戰場上厮殺出來的冷峻和強悍,當年先帝曾對年少的方昊贊不絕口,稱他有名将之風,更勝其父。殿中諸人如今親眼所見,當知先帝所言非虛。
皇帝點頭道:“定遠侯辛苦。雖然你在假期裡,但朕這裡新收到一封密奏,整座上京城中,你大概是最清楚其中内情的,所以特地将你請來相問,”
“臣必定知無不言。”
皇帝看了許秉臣一眼,他會意,從禦案上取了一本朱紅奏折遞與方昊。
方昊接過,一目十行看了下來,眼中有一絲驚訝閃過,但并沒有很意外:“狄蠻的老蠻王病逝了,大王子在七日前繼位為新王,他有意遣使來大乾以求兩國和解。”
朱錦安道:“據探子所報,老蠻王一月前就已經亡故,大王子秘不發喪,直到七日前才正式稱王,依你所見,這其中可有什麼内情?”
方昊道:“臣這兩年都在南方鎮守,對北地的事不甚清楚。但若依之前十數年的交道來看,這必定是老蠻王幼子刻莫的手筆。”
老蠻王有四子,都不同母,前三子生母來自蠻族各部落,唯有幼子之母乃是被擄去的乾朝女子,也唯有幼子刻莫,兼具蠻人的骁勇蠻橫和乾人的聰慧睿智,是蠻族百年來最出衆的戰将,從十年前他第一次上戰場開始,就讓西北守軍吃了無數苦頭,除了定北将軍方良所守的城池能勉強抵擋,其他城池在刻莫面前幾乎就是待宰的羔羊,毫無抵抗之力。甚至有兩次,蠻族王族傾巢出動,在邊境蠢蠢欲動,想要大舉南下。
方昊就是在這兩次戰役裡嶄露頭角的,第一次他與弟弟方欽一道冒險深入蠻族後方奇襲,迫使刻莫不得不回朝自救,第二次則是親自率乾朝大軍和蠻族正面對抗,雖然最後落得兩敗俱傷的結果,但也使得蠻族短期内隻能休養生息,無力再觊觎南方。而乾軍中一員先鋒小将薛定傾更是脫穎而出,不但幾度奇襲破了對方圍剿之計,更是一箭射碎了大王子的膝蓋骨,使得他淪為半廢人,并間接引發了蠻族諸位王子間圍繞王位繼承資格展開的血腥内鬥。
方家父子因為這兩次戰役聲名鵲起,成了大乾的功臣,但他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第一次戰役裡方家次子方欽就死于蠻軍之手,首級被斬下做了酒器,屍身則砍成碎片喂了狼。方家子女便隻剩下長子方昊和幼女方荟英兩人。
因為這些淵源,方昊可以說是大乾最了解蠻族的人之一,所以他能僅憑隻言片語就判斷出背後主事者到底是哪一個。
“那依定遠侯之見,這大王子和刻莫對大乾是何居心,所求和解到底是真心還是别有所圖?”許秉臣問道。
方昊看了他一眼:“侍郎大人,刻莫王子從十四歲那年開始提刀上馬後,對乾人從來都是刀起頭落,他還曾屠盡邊關小城兩萬無辜百姓。而大王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人,你竟期待他們真心與大乾相交?”
許秉臣一時語塞,讪讪道:“老夫聽聞這位刻莫王子乃乾朝女子所生,所以自幼飽讀詩書,精通漢學,還曾在西北搜羅書生為其講學,顯然此人十分傾慕我朝文化。這幾年他們也一直安安分分,不曾南下,或許也是被我朝仁德感化,所以真心求和。”
方昊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個冷淡的弧度,似乎覺得有點可笑:“許大人,這位刻莫王子的确對漢學精通,但他最精通的是曆朝兵書,搜羅書生也是為了讓他們講授兵法,而且據我所知,那些隻知道讀四書五經、對兵書陣法毫無所知的書生一旦落到他手上,最後結局都是撕碎了喂狼。”
許秉臣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他冷哼道:“那依侯爺所見,我們就該拒絕來使,與蠻族繼續敵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