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闆闆正正坐在威嚴的鳳座上,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
椒房殿正中整整齊齊站着兩排宮人,和椒房殿因出孝而換上了顔色宮衣的宮人們不同,她們身上仍舊是一襲素白,面上一絲脂粉也看不見,卻越發顯得天生的好顔色,面如羊脂,唇如朱丹,就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爽宜人,又嬌美無雙。
宋媽媽挨個打量她們的容色身段,想挑出些明顯不足來,卻發現各有各的佳處,且個個體态輕盈,眼眸似含了一汪水。自家殿下雖容貌上并不遜于人,眼神卻是一片豁朗,即便是當初收斂性情嫁入楚王府,她眼中也隻有順而無柔。更不要說如今心境柳暗花明,眉間自有一抹英氣,便如春樹新芽般顯出一股勃勃生機。況且她本就康健勻稱,又因養尊處優,身材略顯出些許圓潤感,越發離柔字十萬八千裡遠了。
可太後送的這些人,不但年輕,且每一個都稱得上柔情似水,弱不勝衣,叫人一看便心生憐意。簡直就是掐着自家殿下最短的短處送的,這其中的心思,完全是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宋媽媽惡狠狠地盯着她們,眼中都快噴出火來了。
這十個宮人大約也知道自己羊入了虎口,生死都捏在别人手上,所以全都低眉斂目,十分老實的樣子。但她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小鵲很少見到綿軟唠叨的宋媽媽這副護崽母雞般要啄人的狠樣,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去拽方荟英的袖子。
方荟英收到暗示,就笑着解圍道:“你們幾個都叫什麼,多大歲數,從前是做什麼的,都一一道來吧。從你開始。”
她手指點的是前排最右邊那位,這宮人眉心一點胭脂紅痣,是十人中姿色最佳的,自然也是宋媽媽的重點關切對象。
“回殿下,小的名叫三兒,年十六,之前是慈甯殿針線房裡的人,專為太後娘娘做各色荷包絹帕之類的小玩意。”
其餘九人也一一道來,多半是在茶水房,針線房之類輕省地方做細活。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名字多半是阿春,小六之類,連半個雅緻點的美名都沒聽見。
皇後摸着下巴思索起來,這些姑娘雖說是宮人,但估計連塊窗戶都沒擦過,一群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要如何調、教還真是個難事。皇後目光轉來轉去,忽然又落在了三兒身上,不知發現了什麼,她突然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宮人三兒面前,使勁盯着對方的胳膊看。
衆人正奇怪着,就見皇後突然伸出手,将那宮人從肩膀到手腕仔仔細細摸了一遍,眼睛裡閃着詭異而興奮的光,嘴巴也咧到了耳根,幾乎要流出口水了,活脫脫像個正在輕薄少女的浪蕩登徒子。拉着人家纖細白嫩的手指一根根揉搓完後,居然從下往上重新細捏了一回,雖然隻是在捏胳膊和手,但那沉溺其中,一臉滿足和享受的表情,當真稱得上色眯眯了。
所有人都驚駭了,連其中最熟悉方荟英的小鵲都張大嘴倒吸了一口氣,三兒本人首當其沖,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低聲哀求:“殿下……”到後面已經帶了哭音。
方荟英此時看她完全跟看個活寶貝一樣,見小姑娘面上珠淚滾滾,頓時心疼得不行,忙小聲小意地哄:“哎呀呀,怎麼哭了,來,我抱抱,不哭啊,乖~”一邊說一邊還憐香惜玉地把人攬進懷裡輕輕拍了拍。這熟稔的動作和話語,也不知道以前做過多少次。但是小鵲敢對着她這輩子偷吃的全部點心起誓,自家殿下對皇帝都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這下正殿内隻剩下抽氣聲了。其他幾個宮人神色複雜,都不動聲色往旁邊退了半步。
三兒身體僵得像根棍子,毛骨悚然地忍受着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若說中選後她心裡有了幾分隐秘的野望,想憑姿色博個錦繡前程,那麼此刻,她所有的野心連渣渣都不剩,隻有滿心滿眼的絕望和驚吓,除了低聲哭泣,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方荟英手忙腳亂去給她擦淚:“哎喲,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哭得這麼厲害。哪兒不舒服嗎?”
宋媽媽忙走上前,把自家突然抽風的殿下從三兒身上撕下來,再一把推開堅決不讓她再貼回去,面上勉強笑道:“殿下您稍待,小的把這幾位姑娘領到後廊去安排住處。”說罷,也不理會方荟英眼巴巴的渴望眼神,匆匆将哭哭啼啼的三兒拉走了。
等到宋媽媽狠狠訓誡警告了宮人們一番,身心俱疲地回了正殿,一擡頭,見小鵲巴在側門邊,探頭往裡瞧。
“殿下在做什麼?”
“從你們走後,她就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在屋裡亂兜圈子,還歡蹦亂跳了好幾下,這會兒不知怎的又停了下來,皺緊眉頭仰天長歎。——我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小鵲吞了吞口水,扭頭問道,“宋媽媽,……你說殿下是不是中邪了?!”
“你認識殿下的日子比我久得多,連你都猜不到内情,我又如何得知。”宋媽媽也是滿臉驚疑不定,憂心忡忡,“難不成那病還會讓人失心瘋?”
“失心瘋?!”小鵲大驚,“那豈不是會亂打人?!不行,我得再穿件衣服,這樣挨起打來比較不疼……”
“挨什麼打?有誰要打你嗎?”突然有聲音在耳邊響起。小鵲吓得哇一聲慘叫,一下子蹦到宋媽媽身上,大猴子一樣攀着她的背。兩個人四隻眼睛像見了鬼一樣齊齊看向方荟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