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中的熱氣蒸騰了滿屋的藥香,袅袅煙霧在錯落有緻的屋内盤旋。
溫聆筝坐在青竹雕花的屏風後面,摔傷的手肘被兩塊木闆固定。
屋内,人群往來。
李循不安地來回踱步,惹來了李徹的嘲笑。
時任權知盛京府的馮如諱正蹙眉站在屋外,他的身後,是隊列齊整的捕快。
玉珠間迸裂出的清脆聲響若涓涓細流彙入汪洋,混入了嘈雜的腳步聲中。
李循腳下的步伐陡然一滞。
他站在原處,雙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指尖都顯得青白。
隐有疲憊,沈确揉了揉眉心,道:“那孩子的命暫時是保住了,隻是還得好生養着。”
聞言,李循大喜,本就眯成了一條縫的雙眼更是在兩頰的夾擊下不見了蹤迹。
李徹笑得勉強,他伸手拍了拍李循的肩,示意他朝外看去。
“循弟,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官家可是讓馮相公親自來走這一趟了。”
笑容漸漸斂去,李循瞥了李徹一眼,拍開他的手道:“你真以為自己能撇清幹系?”
李循轉身跟着馮如諱離去。
李徹有火沒處發,隻好踹飛了腳邊的凳子發洩。
沈确面無表情地掃了李徹一眼:“三十貫。”
三十貫?溫聆筝險些憋不住笑。
縱是一整套的桌椅左也不過四貫。
她透過屏風向外瞧去。
檐下的雪光沿着窗棂照進裡屋,身形消瘦的少年手拿一柄蒲扇,蹲在院中煎着藥。
他清冷的眉眼微微上挑,即使對上了李徹染着火星子的眼神,也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氣急反笑,李徹深吸了一口氣,将自己的玉飾壓在了櫃台上。
“沈大神醫!這玉墜子怎麼也值五十貫,夠你買一院子凳子了吧!”
沈确瞥了他一眼,氣死人不償命:“嗯!你可以走了。”
李徹怒極,但如今沈皇後有孕,沈家風頭正盛,這時候和沈确交惡實不明智。
見李徹憤憤不平地拂袖而去,櫃台下,藏了好一陣子的小藥童這才鑽了出來。
他快速地拿過玉墜,遞到沈确面前:“公子,确實是塊好玉!”
小童年幼,小髻未散。
他穿了件對襟紅邊的半袖衫,又搭了條白底印花褲,胸前挂着的長命鎖随着他雀躍的腳步晃動。
将煎好的藥倒進了碗裡,沈确不急不慢地站起身來。
他從小藥童手裡接過玉飾,又另掏出幾枚銅闆給他:“自個兒去買些果子吃吧!”
“多謝公子!”
小童大喜,尚淡的眉梢向上翹了一翹,一眨眼的功夫便沒了蹤影。
隔着屏風,溫聆筝打量着沈确。
似缭繞雲霧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孔,令人恍惚。
盛京沈家,世代從醫,沈确之父沈景明時任七品翰林醫官使。
沈确本人雖未入官場,卻秉承了其父之志,醫術素有“神鬼莫測”之譽。
他一直遊曆在外,隐姓埋名救濟百姓。
京郊就有他搭建來救濟貧民的藥廬。
溫聆筝也是隐約記得他有出現在開春後的那場春日宴上,這才想着帶那孩子去碰碰運氣。
現下看來,那孩子倒真是命不該絕。
“這屏風可得八十貫。”
沈确朝後一瞥。
珠簾輕晃,沈确将藥碗遞到了裡間的劉裁縫手中。
他轉身走向櫃台:“溫四姑娘不怕得罪了襄王?”
回過神來,溫聆筝自屏風後走出。
“五十貫。”
“同樣是栽了跟頭。”
冷冽的北風似乎在此時停止了聲勢,徒留白雪缱绻檐下。
溫聆筝擡眸看着沈确。
那人清冷若白雪的眉目映着她的身影,似月光般潔淨。
“更何況……”
“事出有因,襄王英明,或能諒解。”
沈确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旁若無人地清點着櫃台上的藥材,好半晌,才應了句:“既是或能,又如何能肯定。”
藥香彌漫。
他的目光自溫聆筝身上滑過,清明中摻着一縷嫌棄。
“不夠聰明。”
溫聆筝笑笑不言。
她命搖光将裝着銀錢的荷包輕置在櫃台上,擡腳向外走去。
寥寥風雪襯着暮光,有些刺眼。
溫聆筝還未走上馬車,就聽身後有人重重跪下。
她扭頭向後望去,是劉裁縫。
同心堂外,積雪雖已清掃過卻仍有薄薄一層。
劉裁縫跪得很重,以至膝上的衣物頃刻濕透。
她迎着落霞,朝溫聆筝道:“姑娘大恩,我無以為報,若有吩咐,但憑差遣。”
微弱的暮色在漫天飛舞的落雪中消弭。
檐下的風鈴仍舊雀躍,壽康堂中的氣氛卻詭異的安靜。
一身朝服尚未褪下,溫同文容色沉沉。
他打量着坐在下首的溫聆筝,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可真是長本事了!”
“行了!”
溫老太太不滿地斜眯了溫同文一眼,眉目間,似有些疲憊。
官家膝下無皇子,終究是一大禍患。
“四姐兒,十賭九輸。”
“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擡眸迎上了溫老太太的目光。
瞥見那雙渾濁眼眸中的那縷清亮,溫聆筝知道,溫老太太已然猜出她的用意了。
“與其擔驚受怕。”
“不若破釜沉舟。”
溫老太太歎了口氣,又見溫同文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讓任嬷嬷将今兒收到的從廬州來的信取來。
“四姐兒是個有主意的,她自有分寸。”
“你且先瞧瞧這兒吧!你妹妹的信,今早才送到的。”
似白玉堆砌的石階向前綿延,周遭的宮燈覆蓋在大雪之下。
忽閃的燭光自裡頭透出,在沈确的腳下暈開。
“沈公子,該離宮了。”
朱紅鑲金的大門朝向兩側而開。
沈确站在門外,回望着門内明亮搖曳的燭火。
他愣了許久,才道:“晚娘,我阿姐就交給你了。”
沉重地木門在沈确地身後漸漸閉合,悶響聲随着他前行的腳步緩緩傳來。
早候在宮門外的小厮殷勤地放下腳凳,嘴裡念叨着:“公子當心。”
餘光瞥見木門閉合的縫隙中晚娘模糊的臉,沈确麻木的神情下隐藏着悲戚。
他坐在馬車上,無數的畫面走馬觀花地在他腦海中閃現。